第三十五章 东夷美姬

    35

    “通言，识字？”

    没想到东夷国那个蛮荒的弹丸之地，大多数百姓都目不识丁，居然豢养了十个美貌又懂得外国语言的美姬。

    识文断字，那是一般以色侍人的贡品美姬需要具备的能耐吗？东夷国又是花了多少心思想要讨好慧心国皇帝呢？

    他想了想，信步走到小轿前：“既如此，出来吧。”

    轿里面静静的，没人出声。

    秦领一笑，对小公公道：“看来东夷女子有点见地，不愿跟咱们这种不全之人苟且。也罢，劳烦二位将东夷美姬带回去，跟陛下谢恩。就说秦领无福消受，只愿圣颜欢悦，凑个十全十美吧！”

    话音刚落，小轿的门帘微微动了一下。

    小公公还没说话，秦领眼角余光早就扫在眼里。

    果然。

    他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小公公：东夷人，想跟咱们斗心眼子，还差点意思。

    小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似乎有人即将步出。

    不知为何，秦领心中忽然升起无比厌恶，脸色活活像吃了苍蝇一般：“还不抬走？！”

    两个小太监一惊，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传闻中枭险机变的辑事厂活阎王，刚才那个与他们唠嗑浅笑的仿佛是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似的。

    他们两腿一哆嗦，差点没趴地上喊“是”，急急忙忙连忙喝了一声轿夫，手中软拂打了一下轿门，抬着小轿一溜烟跑了。

    那轿中人被打了一下门帘，不知是敲到了手还是砸到了头，发出一声又尖又细的惊叫声，从秦领耳畔飘过。

    秦督主脸色更不好了，背着手狠狠盯着那小轿远去的方向，面沉如水。

    刚巧田央进府，兜头就见秦督主脸黑得能吃人，吓了一跳。他立在花廊外从头到尾好好反思了一番，确认最近没干什么触怒督主的蠢事，这才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此刻秦领半低着头，面色木然，田央一时也看不出是怒是悲，只好当做没在意，对着门外方向瞧了一眼：“督主，皇上又给您赐了宝贝？”

    不提则已，一提秦领的眉头隐隐又有攒起来之势。

    田央跟着秦领这么久，非常清楚秦督主已经在很不高兴和极不高兴之间反复横跳了，他明智地劝解道：“督主，别人的东西可以退回，皇上的……也好退的吗？您不是教我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秦领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悲，在幽静的小阁院里萦回，“所以，该着受了？”

    田央叹气：“不过是个东夷国的女人，督主不喜欢，扔一边去好饭好菜喂一口罢了，咱不差这点银子。”

    他不无担忧悄声道：“当今……也是倔强性子，督主拒绝了这一回，恐怕——”

    田央谨记不敢随意揣测皇上的心思，但是他心里是清楚的。皇帝嘛，天下都是他一个人的，百姓臣民都是他的子民，哪里容得下这么明目张胆的驳面子？

    区区大都尉都能明白的事，能爬到位极人臣的秦督主能不明白吗？

    那他为什么还这么做？

    田央劝完了，略带惴惴地看秦督主脸色。

    秦领面上褪去了刚才的郁黑之气，只剩冷漠：“年纪轻轻，想那么多干嘛？前狼后虎，自己吓唬自己，江湖大忌！”

    好么，敢情刚刚劝解的话都白说了。

    田央急得额头一撮白发都似乎又多了几根，我的督公大人啊，您不要美女不养家，岂知我们要上有老下有小攒银子娶老婆的辛苦？皇上的青眼，便是督主今后荣华富贵的保证，更是咱们跟着喝汤小弟平步青云的希望啊！

    秦领似是知道他想什么，噗嗤一笑道：“怎么，在秦关搏命的时候没见你担忧，到这繁华都城里，歌舞升平，你倒日日替我操心？”

    当年在秦关守军里时，秦领于田央有救命之恩，又有再造之助，随后跟着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姜立回了国都。田央的忠心耿耿让秦领最为放心，私下里，他不自称“本督”而自称“我”的时候，便是他掏心窝跟田央透露一星半点本意的时候。

    田央心里把秦领当做半个上司半个大哥，虽是太监残缺之身，他对秦督主的佩服从来没有减少半分，只是这次……

    他想了想问：“皇上为什么要赐东夷美姬？”

    秦领瞧了他一眼，这家伙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成悦，你说呢？”

    田央回答：“属下想，大抵是想奖励督主办事辛劳，又或是东夷国送来的稀罕物件本就不多，想让督主分乐。”

    秦领半垂眸：“还有呢？”

    田央有种小时候被教书先生考问的紧张，挠挠头：“啊这……莫不是跟这次督主代巡北疆有关？”

    慧心国出了国都登云城，一路向北，走陆路，过海路，前往邦交北海国，若是乘坐海船，必会经过东夷国口中的神圣四岛。

    东夷国使者此次前来慧心，途中早有辑事厂暗探将消息传到登云城：东夷人想拜为慧心从属国，让慧心皇帝为四岛正名。

    思及此，秦领冷笑一声：“虾夷之属，狡诈多变。这回有备而来，想必是要拿根鸡毛当令箭，再挑拨慧心与北海国的关系。”

    田央倒抽一口气。

    北海国与慧心国世代毗邻，幅员极其辽阔，国力曾与慧心相当——若是两国矛盾，被小人从中作梗，岂不是一场浩劫大战近在眼前？

    他嗫嚅道：“那、那可怎么办？”

    秦领不慌不忙道：“皇上就是皇上，能被小小蛮夷哄住？咱们办好自己的差事，日后自有分晓。”

    田央望着东夷美姬离开的方向，后知后觉道：“属下愚钝！督主此番拒绝，想来是不想让此事多生枝节？”

    秦领不说话，田大都尉就当他默认了，心里一万个佩服，只又将昨日手头事务向秦督主回禀。

    皇上真是心血来潮赐给美姬吗？

    秦领心知并不是。皇帝的意思，不过是让大臣们看得起他这个阉宦罢了。

    他与三皇子姜立少年为伴，同阵杀敌，颇知彼此心思。

    如今姜立已荣登大宝，贵为九五之尊，心里若没一两个绝对信任的手下，大事小事也不能得心应手。而对于少年便跟随他、又身为宦官的秦领，皇帝是最放心的。

    几经琢磨，姜立决定让心腹将军秦领筹建正乾辑事厂。官差不止限于宦官，而是完全依照秦领的意思，由他考核抽调京内京外高低官员、武将心腹任用，并打算将亲军锦衣卫也交予他。

    阉宦么，没有父母妻儿，没有同族外戚，清洁溜溜一个，除了依附于皇帝还能有什么出路？

    帝盛而荣，帝衰而落。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宦官岂不是最忠诚、最可靠的人选？

    秦领面目渐沉，乌黑的羽睫挡住了眼底神色，静默半晌，最终冷笑了一声。

    田央又长又详细的报告终于快到了尽头，又笑道：“督主，路上我还听了一件趣事。”

    “哦？”秦领知道田央想逗他开心，配合地问。

    田央绘声绘色：“听说御史大人家中夫人是个妒妇，又是个悍妇。这不，老曹刚娶了极美貌的新姨娘，前日家里大小争斗，新娘子非要大人喂酒，惹怒了大夫人。夫人扔酒壶，又将御史大人的头打破了——这几日朝上大家都在关心曹大人的头伤，倒是没人问督主的情况了。”

    秦领微微一乐，点头道：“曹小夫人功劳不小，以后得空，你备一份礼给她送去。”

    田央这才反应过来：“这新姨娘…...莫非也是大人安排的？——哈哈，曹老御史鲜花采不成，头顶倒开鲜花！”

    秦领原本就知道曹御史惧内，就连那个新夫人缨姑娘也是他特意安排秋湖书院送给曹老消受的礼物。这几日秦督主几回遇刺，受伤不朝，引得不少朋党观望潜动。他只好动用缨姑娘作妖作出些花样来，转移世人的注意力。

    谁知缨姑娘赤胆忠心，听候吩咐，竟闹出如此大动静来。

    “那些酸腐文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又有谁知道，这些人若是真用好了，比之死士更为难得。”秦领拍拍田央肩膀，这家伙虽是长得五大三粗，可心思细腻，越多教他，今后越能助益自己。

    两人谈笑一番，渐渐驱散了刚才东夷美姬的阴霾。

    秦领似有所感：“这两日本督不出府了。想来很快……便又要进宫一趟。”药师娘子的督主，江湖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