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烂牌硬打

    36

    与秦领料想的分毫不差，刚过晌午，宫里就派小太监来传秦督主觐见。

    秦领立即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绯色公服，头戴青纱帽，坐一架简素小车，很快便随小太监进皇城。

    一路走，传话的小太监还跟在车辇旁与秦督主闲聊，转过转角四下无人时，小太监忽然凑近了马车窗口低声道：“督主大人，待会儿进宫，咱们直接去万鹤宫。”

    半透半遮的窗纱后，秦领轮廓分明的面庞极冷淡，微微蹙眉道：“皇上到太后处请安了？”

    时间明明是午后，并不是帝王日常与太后叙母子亲情的时辰，那么，皇帝叫他去太后宫里又有何意呢？

    小太监颇有些为难，可又不敢不回秦督主，小心地朝左右看了看：“回禀督主，皇上在太后处问安……崇王也在。”

    再往下小太监就说不出什么了，秦领双目微阖，心中冷笑：“知道了。”

    如果说皇帝单独召见受伤的秦领，想必是有要事，而特别叫到太后处，又让小太监给他提醒，无论如何不见得是好事——再加上一个崇王，今天臭牌凑齐了一副。

    秦领轻轻摇了摇头，金顶碧墙的万鹤宫近在眼前，他忽然觉得心累。

    进了万鹤宫，秦领站在廊下等小太监进去通传。此地金枝玉叶花团锦簇，四季不凋零的娇美鲜花衬得云顶宝帐芬芳馥郁，美轮美奂。

    秦领仿佛闻到了崇王府里浓郁甜腻的安息香气味，又抽出手巾擦了擦鼻子。

    谁知小太监这一去就是好久，秦领在廊下站着，生生等了快半个时辰，才见到万常山踱着方步走出来。

    万总管随口呵斥周围的宫女：“混账！怎么回事？就让秦督主在这里干等着？不知道伺候座椅、伺候茶水？一个个眼瞎了么？！”

    万常山的斥骂声声入耳，秦领不想听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更跟个明镜似的：谁踏马敢在太后门口喝茶坐圈椅？你万常山就使劲坑我吧！

    盛气凌人的万总管见到秦领，居然很有规矩地施了一礼，笑道：“秦公公久等了，太后娘娘今日跟皇上、崇王聊天开心，一时忘了秦公公还在外面候着。”

    说完，他望着秦督主站在廊下额角流汗的模样，很是舒心：叫你目中无人，叫你恃宠而骄！大家都说辑事厂秦督主在国都里嚣张跋扈，谁也不惧——到了我万常山的地盘，就得靠边站着，就得老老实实等着。

    秦领倒是很谦和，微微笑道：“哪里，刚到。皇上也在？”

    万常山见秦领面色沉静安稳，一丝一毫不虞都没有，他心里刚才那点舒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那，随咱家进去拜见娘娘吧。”

    秦领笑笑，一抬袖子：“有劳万总管。”

    见秦督主恭敬，万常山反倒拿不起架子来了，讪笑一声也抻着手，请秦领先行。

    如今秦督主身挑外官，授奉品级，论理内宫总管也是要礼让他先行的。但此处是后宫首领的太后宫殿，万常山又是当今圣母皇太后手下的大内总管，到了人家地盘上，秦领自然要敬望三分。

    他俩俱是人精，此刻谦让一番，一时不分高低，终于并列相携走进了万鹤宫后院。

    皇太后的内堂是在万鹤宫后院中殿，层峦叠嶂的美婢如云如彩，一个个笑盈盈给秦领行礼道福：“秦公公吉祥。”

    秦领曾在太后万鹤宫当差半年多，差不多大宫女都认得，一路点头也问各位姑娘好，全然看不出在外行走的辑事厂活阎王的森冷傲慢。

    他步进内室，就听通传的大宫女紫袖在里面笑道：“太后娘娘有请秦公公。”

    秦领这才整了整冠，走进内室。

    内室里果然燃着安息香，味道馥郁浓烈，搞得他又想流鼻水。

    秦领抬眼略一扫，便上前给皇上、太后、崇王行礼。

    殷太后本就在几日前暗中召见过秦领，可此时跟没事人似的，一边让人捶腿，一边道：“原来是秦督主到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给哀家问候，想必是皇儿让小领子劳碌了吧！”

    秦领连忙道：“都是微臣愚钝，办事滞缓，怕打扰太后娘娘清净，倒是耽误问安了。微臣该罚！”

    说得殷太后一乐：“这孩子，倒真是乖巧。你还愚钝？那我门口跪着的那帮，就是极品蠢蛋了。”

    母亲开口，两个儿子都非常捧场地乐了。一时间整个中殿充斥欢声笑语，气氛松快了不少。

    殷氏随即道：“听说小领子最近又受伤了？别跪着了，红弦看坐。”

    另一个大宫女红弦如柳扶风，搬了张榻凳，让秦领坐在下首，便微微笑一笑下去了。

    秦领半低着头，刚才起身时扫一眼，太后坐在中间上首，左手边是崇王，右手边是当今皇帝姜立。

    皇上姜立今日穿了明黄便服，并未戴冠，倒显得年轻了许多，方正的脸型配着一双薄眼皮，目光如炬，生出几分皇家的威严来。

    而在他对面斜靠在榻上的崇王姜勋文则半闭着眼，将两条长腿架在一个小太监肩上，笑得愉悦而浪荡。

    姜勋文长得跟他兄长毫无相似之处，眼带桃花却暗藏玄机，嬉笑中似乎正在窥视秦领的一举一动。

    秦领不知这几人刚刚在谈论什么，可敏锐地察觉到自从自己走进中殿，皇上就自然而然微微松了一口气——难道刚刚皇上在等着他来救场不成？

    他心里苦笑，这一家子母慈子孝的场面，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声“大慧心之福”，又哪里需要他一个阉宦来救场呢？

    谁知秦领还没感慨完，就听崇王先开了口：“娘亲，刚刚儿臣正在跟皇兄说，前些日子有人要刺杀儿臣，幸好秦督主在场，为儿臣挡了一刀。这份功劳，娘亲说什么也得赏赐才对。”

    崇王是殷太后亲子，可在皇兄面前也毫不掩饰地称殷氏为“娘亲”而非“母后”，显然是想将自己跟太后的关系描绘得更加亲密一些。

    果然，太后经不住崇王的一番怂恿，含笑拍了他大腿一下：“好好坐着，何成体统？”见小儿子只笑不语，她又不忍心了，转脸对姜立道：“皇上，哀家老了，这么重要的赏赐都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脸上毕恭毕敬的笑容僵了一下：“母后言重了。这是朕思虑不周，没来的及赏赐秦领。”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是怪皇帝没有打着太后的旗号给秦领颁赏。

    皇太后笑道：“皇帝有皇帝的赏赐，哀家怎么好过问呢？”

    皇上马上站起来：“儿子惶恐。”说罢看向秦领。

    秦领连顿都不打，给太后磕了个头：“太后吉祥安康。秦领区区一身，皇上太后恩宠无以报答，跼蹐不安，日夜思报。那日之事于臣只是皮肉小伤，万不能与上恩并论，又岂敢妄自受赏？请皇上太后垂怜。”

    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谦让推脱之言，皇上脸色好看不少，这才让他平身。

    秦领算是明白了，今日是太后和崇王合起伙来拿捏皇上。

    一个太后，一个九王爷，两人给姜立出难题，让姜立不舒服。

    呵，帝王之家。

    虽贵为九五之尊，皇帝也毕竟还是个人，登基不久，地位未稳。姜立得尊重侍奉母后，友爱兄弟，尤其是母后有外家支持，他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像今日，被母后兄弟联合起来修理。

    殷太后冷笑道：“哦。那就是说，哀家不该赏赐秦公公了？”

    这口气，太后打定了主意要拿自己开刀给皇帝看啊！

    秦领咕咚一声又跪了下来：“……”

    果然今日一把烂牌。

    烂牌硬打，江湖大忌！

    他也不吱声了，只跪地上听母子三人斗法。

    皇帝也没办法，只好陪笑道：“母后何必生气？武关那脾气，您也是知道的——今天早上朕赏了一个东夷美姬，又被他打回来了。”药师娘子的督主，江湖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