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01 ＂你怎么才来。” 面对女园长的责问，黄成远不停道歉。他在堵车的中程下车一路狂奔过来，气儿都还没喘匀，此刻额头都是汗。 看他态度诚恳，园长只好不再计较，催促着说：“黄老师你赶快，孩子们都已经来了。”见黄成远想直接跑进去，赶紧一把拉住他，有些着急地说：“洗手！先用洗手液洗手！” 黄成远洗了手，马不停蹄跑到自己负责的小五班门口，先站住调整呼吸拉平T恤，再慢慢走进去。平日里面无表情就看起来无比凶恶的脸此刻奇迹一般有了滑稽还有些可亲的笑容。 他面前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幼儿园小孩，刚刚还吵吵嚷嚷的教室在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进来后顿时鸦雀无声。孩子们眨着天真无邪的水灵灵的眼睛盯住他，有的还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 黄成远紧张地发抖，还是稳住声线，用比平日更温柔的声线对着孩子们小心翼翼说：“小朋友们好，我是你们的新老师，我叫黄成远。” 孩子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像是拿他同之前见过的老师比较，可看看黄成远本就聚光的眼睛此刻完全弯成一条线，也感受不到威胁。 一个胆大的孩子跳下椅子跑过来拉住黄成远的小拇指，仰着头无比认真地说：“黄——车——软老师。” 黄成远蹲下身子耐心一个字一个字纠正：“黄——成——远。” 孩子学了几次仍然学不会，黄成远转头看看其他孩子，似乎也是一样的困惑。默默叹了口气，他抱起这个牵着他手的孩子，笑着对孩子们说：“叫我豆豆老师就好。” 孩子们这次接受得很快，齐声喊道：“豆豆——老师——” 黄成远听着后颈红了一大块，却仍然响亮地应了一声。他把那孩子抱回座位，然后站在所有人面前说：“好了，老师已经介绍完了，大家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噎了一下才说道，“找豆豆老师。现在我们开始做个游戏好不好？” 孩子们回答：“好——” 黄成远于是笑着为大家发游戏的玩具。 “这小伙子不错。” 在门外偷偷观察了好一会儿的园长满意地在考核表上打了勾。 02 上班的第一天出了不少状况，黄成远没想到在幼儿园上班简直比搬砖还累。孩子们虽然可爱，但是活蹦乱跳起来也让人招架不住。一天下来，黄成远精疲力尽，感觉自己成了一条咸鱼。 可是到了放学的下午，孩子们乖乖巧巧一个个向他说再见，甚至还抱着他香在脸颊，黄成远又立刻进入慈祥的老父亲模式，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班的孩子都是可爱的小天使。 临走前，园长嘱咐他明天不能迟到，他万分抱歉地认真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上午还很严厉的园长此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说道：“黄老师，这个工作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简单，但是你今天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黄成远不由得咧开一个爽朗的笑，不好意思又兴高采烈地点点头。 带着这份喜悦，黄成远什么疲惫都消失了。他回到家，刚打开门，就闻到红烧肉的香味。 “华子，我回来了。” 厨房里有人应了声，黄成远脱下鞋，走去卧室洗澡。 等洗完澡，他换好衣服走出浴室，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边往出走，还没走到厨房门口，他已经夸张地大声喊着：“好——饿啊，华子，快开饭！” 厨房里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他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抬头看见黄成远还在擦头发，便用手推着黄成远出去，有些嫌弃地笑着说：“去去，别来捣乱。你头发都没干，一会儿滴我汤里了。” 黄成远来了孩子脾气，使了点劲往后靠着不走，耍赖说：“我这都快干了，杨书华你是不是想偷吃！” 杨书华怕他倒没撤手，嘴上还嫌弃道：“吃吃吃，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锅都是你的。” 黄成远笑着转过身，双手搂住杨书华的脖子，全部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低沉的声线硬是拐出点小孩儿气的骄傲：“今天我们园长还夸我了。” 杨书华看着瘦，其实身体结实有怪力，抱住比他魁梧的黄成远毫无压力。他揽住黄成远，伸手从其后脑勺一路摸到后颈，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黄成远后脖子的那块软肉。又用清亮温柔的声音在黄成远耳边轻轻地说：“辛苦了。” 黄成远在杨书华面前有时表现得特别没皮没脸，有时候又特别容易害羞。他接收到杨书华的声音耳尖腾的一下红得滴血，讷讷推开杨书华，用毛巾盖住自己的脸。 “我要去吹头发。” 杨书华笑着凝视他，也不揭穿。突然发现自己肩头全湿了，顿时气得一掌拍向黄成远的脑门：“我衣服！” 黄成远发觉自己祸祸到杨书华，幸灾乐祸地往后躲，嘴里还得寸进尺：“是你抱的我好不好！客官，客官，你不能吃了就不认账啊！” 杨书华被他刻意尖细婉转的声音逗得乐不可支，还不忘跟后边追着黄成远打。 “你给我过来！你个大傻子！站住，看我打不死你！” 两个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人小学鸡式双手风火轮打架，追追打打一路从客厅跑到卧室，又从卧室跑回客厅，笑闹的声音充满整个房子。 厨房里炖肉的锅在呼呼冒出白气，散发着诱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03 江丰的侄女正上幼儿园，正好在黄成远那个班。江丰一次被自家姐姐呼去接侄女放学，一看老师居然是个五大三粗、没表情时甚至有点像黑帮大佬的男人，吓了一跳。 再一看这位大佬在侄女这样的小孩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虽然也有眼睛聚光的原因，但看起来竟有股诡异的可爱。 当然这是美化过的说法，少点套路再说，就是黄成远笑得太傻了，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江丰一时起了兴趣，上前攀谈。这一谈不得了，两人顿时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啊不是，相逢恨晚。 江丰早年为了学舞四处打工跑场，什么人都见过，什么场合都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他自有一套方法恰到好处地让人对其留下好印象。黄成远从来都活得肆意，不愿搭理你就真能板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愿搭理你就能自来熟得跟什么似的。 他们一路聊下去，发现对方居然和自己有同样的电影喜好、舞蹈爱好和神重合的笑点。两人明明才见过一面，就好得跟认识好几年一样。 直到江丰的小侄女踮着脚拉了拉江丰的衣角，小公主委屈地捂着自己肚子软软地说：“舅舅，我饿了。” 黄成远反应更快，很快拿来面包和牛奶打开给小公主，还满脸心疼愧疚地不停向小公主道歉。小公主大气地表示不跟你们这些幼稚的大人计较，黄成远又笑得灿烂，一脸傻气地凝视着小孩，时不时温柔提醒她慢慢吃和帮忙擦嘴。 江丰在一旁愣愣盯着黄成远，被其刚毅脸庞上的温柔神情恍到心神。 后来除了有时在幼儿园见，他俩也常常约在一起吃饭。聊深了发现他们居然有个共同好友杨书华。江丰是杨书华的大学师弟，黄成远是杨书华的发小。 吃饭时黄成远提起几件杨书华和他的糗事完全颠覆了杨书华在江丰心中的形象，他不由得问道：“不是吧，我师哥是大名鼎鼎的高贵冷艳，他真这么蔫儿坏啊？” “他鬼点子可多，不过他人特好，特仗义。”黄成远比了个大拇指，江丰咬着筷子，心里嘀咕没想到仙男也是会下凡的。 【不过，】他笑着瞄了眼边说边拿手比划什么的黄成远，不由得想，【跟小孩儿似的，跟他待久了也回不去天宫了吧。】 两人关系是越来越好，后来江丰跟着黄成远见了几次杨书华，发现自己这个传说中的师哥真没这么高冷，还挺好相处的。两个知情懂进退的人彼此欣赏，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但时间一久，江丰总忍不住吐槽。杨书华单拎出去不说是个人中龙凤，起码还是个正常人，可一跟黄成远凑一块儿跟疯了一样，怎么幼稚怎么来，智商指数式下降。 他一次撸串喝多了忍不住当着杨书华说了这话，醉醺醺的黄成远听了只知道呵呵笑，尚且清醒但也有点喝扬了的杨书华斜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一针见血击中要害：“你跟成远凑一块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江丰酡红着双颊还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只好摸着啤酒瓶口嘿嘿笑了下。 04 年轻时的杨书华曲高和寡，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高贵冷艳的学院一枝花。他其实为人不错，只是天生清冷不失温润的外表和灵光好用的脑筋，平白增加了他和别人的距离感。 杨书华的生命里几乎没有意外，基本都按照他的设想稳定进行着。 好好学习，考第一名，学表演，当老师。别人看来需要花费一番力气的目标，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 他的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几乎没有意外，但也是有的。在那少数几个杨书华允许存在的意外中，首当其冲就是和黄成远纯洁又粘糊地纠缠了十几年。 黄成远是他家对门的邻居，两家关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每个月底家长还能敲开对方门借个总偏偏少了的十块钱。 黄成远比杨书华大了两岁，虽然他号称自己也是抱过婴儿杨书华的哥哥，但其实压根儿没有这回事儿，反而等他们都懂了些事后，杨书华照顾黄成远还多点。 黄成远爱跟杨书华闹，他俩从小一起长大，身体接触都成了习惯。 总是杨书华让黄成远做什么事，黄成远就撅着嘴，刻意装成一副娇娇样，冲杨书华说：“那你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我就去。” 那样子说实话挺让人吃不下饭，杨书华却能笑着捧起黄成远的脸，响亮一口亲在他的脸颊，说：“快去！大傻子。”然后一脚踹在黄成远屁股上，踢他去做事。 黄成远总不承认，但他心里依赖杨书华更多点。 他佩服杨书华看着瘦弱忧郁其实能文能武，什么事儿跟在华子身边就跟有了定海神针一样。黄成远一跟在杨书华就放弃了思考这项功能，反正听华子的准没错。 可这不代表，他对杨书华唯唯诺诺。相反他才是两个人中制造一大堆麻烦事儿的人，杨书华总负责收拾烂摊子。 黄成远总爱向杨书华耍赖甚至无理取闹，杨书华假意生气，最后还是宠着他。杨书华不在意他们之间谁多谁少，但他很不喜欢黄成远有时大大咧咧不爱惜自己。 一旦杨书华真的的生气，就会慢慢念着黄成远的全名，板起脸面沉如水，吓得黄成远什么话都不敢说，让过来就乖乖过来。 两个人闹脾气超不过三分钟，总的来说是两人一对视就容易开始莫名对笑，笑着笑着，什么情绪都没了。 笑完，黄成远自然凑到杨书华身边坐着，手臂挨着手臂。杨书华懒得理他卖乖，选择自己看书，过一会儿又不自觉摸上黄成远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抚摸。 05 江丰是个演员，虽然没演过主角，却是有口皆碑的金牌配角。他的演技很好，称得上一人千面，这与他的天赋有关，也与他的外形有联系。 江丰并不是像杨书华那样一眼就能被吸引目光的长相，他需要细看，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眉目清俊、骨相流畅，自有一股韵味。但在一般意义下，他并不是个帅哥。 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他的女人缘一般，恋爱总会无疾而终。 江丰是个认真的人，每一段感情都认认真真投入，却也总败得惨烈。这次的女朋友谈了一年三个月，之前一个电话打来说要分手，现在一个电话说她要结婚。 江丰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也不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可投入了感情一旦破碎注定会伤心。 冷静挂断电话，江丰握紧手机身体有些颤抖地想，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孩的果断飒爽，虽然在分手这件事上她依然延续了自己的风格。 江丰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厅，泪水不听话地一颗颗从眼眶涌出。 黄成远当时正好和他在一起，本来插着裤兜远远看着江丰背对他接电话，后来看着江丰垂下一只手，另一只手举在脸边，背部似乎还在不断颤抖，才感觉到不对劲。 他迈开腿跑到江丰身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地问：“啥情况啊。” 江丰抽噎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呼出一口气才说：“没——事儿，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说挺想我的。”说着还低着头转圈走了几步 黄成远跟着，心里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江丰叹了口气，说：“小丰，累不累啊你。”说着，他一把搂住江丰在胸前，温暖宽阔的胸膛让江丰一时恍惚，泪水留在眼眶转了一转。 “行啦，行啦。”他的大手重重拍了两下江丰的背，但没使劲。 人来人往的大厅，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足够引人侧目，黄成远天生少根筋根本意识不到，江丰心里门儿清却压根儿不愿去管。 他闭上眼伸手揽住黄成远的腰，两个人抱成一团像相扑一样左右摇晃。 “怎么样，缓过来了吧。” 黄成远说完放开江丰，单纯的眼神看得江丰莫名有些抱歉，但他突然就想逗逗这傻大个。 “诶，你猜旁边儿人说我俩什么呢？”他唇边泛起狡黠的笑，冲黄成远挤挤眼睛，示意他往周围看。 黄成远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发现有人不时瞄着他们，或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 他想了片刻，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噢！他们一准儿把我们当成谈对象了吧。” 江丰闷笑，用手敲了下黄成远脑门，说：“你还不算太笨。” 黄成远撇撇嘴，手揣进裤兜，一副酷哥模样：“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样，小丰你这么好，我追你你追我横竖都不吃亏。” 江丰笑意更盛，伸手搂了把黄成远的脖子把他往下一带，手放开顺便揉过黄成远通红的耳廓，才揽住黄成远的肩膀带他往外走。 “干……干嘛啊。”黄成远嘴上不情愿，身体却还是自觉自愿跟着江丰。 江丰对其笑得温柔，学起黄成远的语气说：“干嘛啊。”然后恢复自己平常的语调，又说：“走吧，带你下馆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