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金莲护心丸

    一道风卷着秋天第一片落叶从他脚边滚过，秦领已经学会了如何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多年宫中生活使他有了一种超越常人的直觉，现在，直觉告诉他，应该早点出宫。

    至于出宫干什么，他不知道。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哦不，甚至连人影都算不上，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这两日无论做完什么事，那双眼眸总在他眼前无数次来回闪过。

    宫门口的侍卫是北镇抚司的官兵，这两年更换了几茬人，几乎个个都认识他。瞧过他的对牌，兵士给他行了一礼，目送秦督主远去。

    “那是秦督主吗？”一个士兵压低嗓子悄悄问。

    “不是他还有谁？这么晚进出宫门，天天就知道劳动咱们开门关门。”另一人撇撇嘴。

    “啧，阉人就是得宠，半夜还往娘娘那边去——你瞧他那狗样儿，就差条尾巴了。”

    遥远夜风将零碎只言片语送入远处正准备登车离去的秦领耳畔，若是两年前的他，说不定还会为这些人的话稍一迟缓，而现在，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唇角微折，几乎是带着一丝笑意上了马车。

    “秦督主的马车比咱们指挥使的车还气派，呸，阉狗。”有人暗骂。

    又有人道：“指挥使如今被阉狗指挥，我们这帮人何时才有出头之日？难不成也把子孙根割了，给他当孙子去？”

    远远落在后面的小康听到有人在秦督主背后嘀嘀咕咕，不由暗怒，他一路小跑跟上主子，想要告状：“主子——”

    秦领却跟聋了一般，双眸微阖，敲了敲窗棂。

    马车随即动了起来。

    除了要赏赐他，皇上今夜又跟他说了些事。皇帝的话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是早有谋虑，也许时局转动会有变数，但是他却十分清楚，这件任务，对于他、对于皇帝，都是一次不容错失的机会。

    秦领捏了捏衣袖，袖囊中有一个坚硬的物件，扎着他的指尖略带刺痛。微微阖起的眼，又缓缓睁开。

    还没出皇城范围，迎面就有一小队人马迎了上来。

    秦领听出为首的叫刘白，是跟着田央的内宫行走侍卫。他敲敲窗棂，立即有人上来禀报：“启禀督主，田大人派人来禀。”

    其实刘白在宫外墙垣下已经转了好几圈，他也没想到今晚秦督主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此刻满头雾气已经结成露珠，挂在帽檐上，才远远看到秦领的车马路过。

    他一五一十将情况都报告了一遍，又补充道：“督主，刚刚又接到消息。田大人派了老药头去西酒糟巷那户人家，给那女刺客诊了脉，还留了三颗护心丸给她……性命，这几日还不妨。”

    秦领默了默：“老药头说伤势到底如何？”

    刘白口中所说的护心丸，是老药头密不外传的保命续脉的秘方“金莲护心丸”，配方神秘，药材极为珍贵，田央等心腹才享有一人一丸贴身带着的福利。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花费老药头三颗护心丸？

    刘白记忆力好，一字一句背出来：“老药头回来说，这女刺客脉象极弱又极脆，数而悬。如水底潜火，热油烹心，带着一股邪气蹿走百骸，是外强内损之煞脉。想来心智受过重创，又用过猛烈重药……”

    老药头诊脉技术数一数二，秦领心里知道这些症状与女刺客的伤完全吻合，但……心智受过重创，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点头道：“为难老药头了。让田央继续盯着，务必——你刚才说他们在西酒糟巷？”

    刘白一愣：“是，是西酒糟巷。巷子最里头一间两进的破房子，老药头在门口做了暗记。”

    秦领眼前晦暗不明，半晌道：“天色不早，回府。”

    马车开拔，车轱辘碾着潮湿石板地，马蹄踏出清脆的磕响。

    秦领似乎疲惫了，又似乎十分清醒，顿了会儿，忽然对车外跟着跑路的小康道：“李侍郎不是送了请帖么，是在西春胡同？”

    小康算是半个督主秘书，马上应道：“小的记得，是在西春胡同秋湖书院，大后日晚上。好像是贺他老师梁学士外迁奉天府。”

    秦领垂下眼眸：“知道了。”

    这帮文人喝花酒还要装清雅，红妆苑绿翠居不肯去，非得进个书院才显得清流身份。谁不知道书院做起皮肉生意来，除了一琴二画三诗书之类的花花道道多些，实则与一般妓馆并无二致。

    嗤，装模作样，江湖大忌！

    翌日一早，秦领派人直奔西郊外霸王庙，将一座荒庙翻了个底朝天。随后又让人将御史监院的狱卒和牢头提来，审问钦犯越狱的事。这些动作虽“暗中行事”，但相信有心人只要安插了眼线，想拼凑出消息并不难。

    倒是田央昨天晚上与崔海升二人小酌，今日来辑事厂却比平日还要早，秦领下了早朝到府院办公的时候，他已经在中院候着了。

    秦领让人退下，单独让田央陪他在院里到处逛。

    刚才从秦领进场院大门的时候，田央就看出来了，今日早朝对于秦督主来说并不会好过。

    这帮清流显贵巴不得找机会修理一朝的宠的阉人太监，丢失了刺杀崇王的朝廷要犯，如此机会，他们怎肯放过？甚至有可能，皇上也得表态，骂他几句才能过关。

    秦领一脸郁色的样子还真像在早朝时候被众大臣指着鼻子痛削的太监首领。

    田央知道他不愿提朝堂上的事，丢了刺杀亲王的钦犯，这样的罪名任谁都担不起。

    他只好亦步亦趋，跟着秦领。可走着走着却发现秦领心情似乎并不受影响，反倒有些闲情逸致的意思，最后他悟出点苗头：“督主，是不是……昨晚有旨意了？”

    秦领不置可否，一双黑眸在阳光下显出清冷的浅褐色：“远离朝堂，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乃是大忌。”

    田央却笑道：“江湖之远，何处不是君？”

    两人齐笑。

    田央见秦领心情好些，这才跟他说正事：“督主，昨日让我盯牢那个女刺客，昨晚已经让老药头暂时保住她的性命。刘白已经报告您了吧。”zWWx.org

    秦领微一点头，随即蹙眉：“现在人呢？”

    田央小心道：“还在那个小摊贩家里养伤。小贩夫妻俩好像一大早就出摊去了。”

    那是，家里突然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小本生意肯定不能歇。

    “所以，现在屋里只有女刺客和一个小家伙，”田央摸摸下巴道，“若是养的不错，估计这丫头几日内就能起身走路。”

    秦领不置可否，慢悠悠道：“女刺客跑路的消息，现在是放出去了。下一步，就等鱼慢慢吞吐饵料。”

    田央又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圣上是想让督主去哪里？”

    秦领：“北面。”

    田央听北方，面带惊疑：“那是放虎——”

    秦领反倒笑了：“想什么呢，八字还没半撇。”

    二人晃晃悠悠在花园里转了半个时辰，秦领只问：“那天晚上营救那女子去霸王庙的，查清楚是谁了吗？”

    田央摇头：“只知块头不大，但经验十分老道。此人速度快且熟悉地形，据我们所知，京城上下这么多高手里，能符合条件的并不多。”

    秦领并不着急：“这人能冒死营救，一定不会简简单单暴露身份。能知道辑事厂将钦犯单独关在御史监院的，能有几个人？能熟门熟路找上门来的，能是江湖散勇吗？”

    被秦领一提点，田央茅塞顿开：“督主，难道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秦领道：“是谁不是谁，现在还不重要。咱们想想，她刚进来就吞毒，醒了崇王就立马来杀她，又有高人赶着前来搭救，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刺客？——放心，这女刺客留着自然有用。只要饵是活的，多少大小鱼都是囊中之物。”

    田央咧嘴笑道：“督主！”

    秦领浅褐色眼眸中映着日光：“少来马屁。后天晚上吏部李侍郎有宴，你随我去一趟。”药师娘子的督主，江湖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