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高中

    陈数作为班主任从开学第一眼见到黎跃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孩不错，有灵性。

    军训第一天陈数就给孩子们搬水，发小零食，期间黎跃会拐来几个男生来帮忙，事后趁机多骗了几个小零食发给那群猴儿，黎跃还会一手一个塑料杯，嘴里再叼着一个，去给成骁和雅之送水。

    军训第二天老陈照样搬水发小零食，黎跃也照样呼朋唤友，猴儿堆里多了一个蓬蓬头，雅之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搬哪桶，黎跃就把他叫来一起搬同一个，送水工们完成任务，黎跃一溜烟去跟成骁在树下乘凉，这次又换雅之两手一嘴一共三个塑料杯了。

    陈数心想不会明天就换成骁了吧。

    军训第三天，成骁沉稳地一边叼着塑料杯接水一边对陈数点头示意。

    没想到他们三个这么快就混熟了，陈数看在眼里，又转念一想，可能是黎跃的功劳吧。不得不说，黎跃能这么快让雅之融入进来真的让他觉得省心，个人正义感所驱，他看不得班里一来就有什么孤立、排挤，所以他每次接手新班级的NO.1烦恼就是怎么调动教室里的良好氛围，什么小团体什么成绩排名也都是后话了。

    热汗淋漓的军训之后又到了喜闻乐见的“谁是我同桌”环节，陈数豪爽地按照男女搭配读书不累的原则洗刷了一遍座位，大家排队陆续走进教室，猛地发现队伍多出来两个男生——黎跃和成骁在门外对视了一眼。

    “不行。”陈数站在门口率先发言。

    “一看你俩坐一起就少不了捣蛋。”

    黎跃叉腰，脸上不屑，撇嘴道：“老陈，火眼金睛啊。”

    成骁没说什么，一副听从安排的老实样子，陈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黎跃一眼。

    “黎跃啊，你想和雅之坐吗？”陈数的语气很随意，就像提议了下晚上吃点什么，“你不愿意也没事，我就是看你们军训的时候玩得挺来的。”

    被提名的黎跃错愕了一下，又很快换回平常的表情，刚想张嘴答应下来——

    “我跟雅之坐吧。”

    陈数和黎跃的眼睛唰一下移到成骁的身上。

    “怎么了。”成骁不太适应他们投来的目光。

    “和谁坐都一样吧，黎跃跟雅之坐更折腾。”还不如跟我坐安分一点，成骁没继续往下说。

    说得也是在理，陈数点点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诧异一向被动的成骁这次怎么这么突然，毕竟他以为成骁是事不关己淡定观之的性格。

    “行……那你们先进去坐吧，我等下还要去问问雅之和他同桌。”

    热闹的教室里四十几双眼睛注视着迈进教室的黎跃和成骁，他俩前往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周边的同学都纷纷探过头来。

    “你们干坏事啦，老陈怎么把你俩留外边了？”前桌的一个板寸头男生转身问道。

    “我们像会干坏事的？”黎跃笑着白了他一眼，摆摆手说：“我俩太熟了，坐一起没意思，所以我想换位置。”

    “啊？”左边的一个长相英气的短发女生凑过来，“你开玩笑吧，你们熟了还不想坐一起啊，我现在跟我朋友在教室里一北一南了算是。”

    “我怕他欺负我嘛——”黎跃故意把成骁推到一边，掐着嗓子充当良家妇女，一番拙劣的演技把身边的同学都逗乐了，“我看雅之就很老实，我要跟他坐。”

    身子歪到窗框边的成骁拿开了黎跃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太满意地回道：“我哪里欺负过你了。”

    “现在不会，以后就不会咯？”黎跃继续挤兑成骁。

    “以后也不会。”成骁秒答。

    短发女生前面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听他们谈笑风生，也坐不住了，扭头过来一起凑热闹，好奇道：“黎跃，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成骁认识的啊，怎么我以前在班上的时候都没发现你们这么玩得来。”

    黎跃敷衍道：“男生混着混着就熟了啊。”

    “我看他就是自然熟啦。”板寸头男生接话，黎跃立刻回应：“早熟晚熟不都一样嘛。”

    “你和黎跃以前是一个班的？”短发女生旁边一直没怎么能插上话的男同桌终于找到了机会。

    “是啊，黎跃他在我们班挺厉害的，他还会画画呢。”

    “我靠，你小子行啊，哪天给我手臂上画条龙吧，我一直挺想要的。”

    “行啊，收费二百五。”

    以黎跃为中心，方圆前、右、前右的范围形成了一个小型菜市场，其他位置也不缺这种小型菜市场，教室里欢声笑语叽叽喳喳，教室外的雅之和他的同桌正愣头愣脑地听完了陈数的安排。

    “你们看怎么样，可以吗？”

    雅之的同桌和雅之完全不熟，就当做是班主任的一声令下了，他俩都没啥顾虑地点了点头。

    “行，那下课了你们就去和黎跃他们换位置吧。”

    “回去吧。”

    雅之走进教室的第一眼就匆匆瞥见了在窗边笑得正开心的黎跃，和旁边没什么表情的成骁。或许是因为军训时的相处，也或许只是直觉——他觉得要是能和黎跃坐一起会更好，成骁这个人看着就冰冷冷的，军训的时候也没跟自己说过几句话。

    不过，这也是老师好心的安排，好好接受就行了吧，雅之立即收回目光，如此想着的同时回到了座位上。

    陈数也紧跟着步伐来到了讲台前故意咳嗽了两声，结果孩子们聊得正嗨，这招不管用。也不装模作样了，陈数大喝一声：“安静了啊！”

    “大闹天宫啊你们？”

    砖头扔进猴山，猴群一哄而散，各个乖巧地闭上嘴听起陈数开始念经，无非就是校规校纪，课程安排，活动安排，班干部怎么选，自己办公室在哪……等等，雅之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绪散漫地飘来飘去，飘到黎跃在操场的树荫下仰头眯起眼睛看云的样子，飘到成骁坐在黎跃的旁边低头看影子的样子，飘到自己正拿着水一步步接近他们的样子。

    雅之不是悲观的人，他觉得自己努努力还是能在高中交上朋友的，当然不可避免地是刚开始肯定还得继续当一段时间“角落的蘑菇”，结果黎跃二话不说地闯进了他的角落，把他拿去阳台上和其他花花草草放在一起，一视同仁地浇浇水、松松土。

    蘑菇没有阳光照样生长，但雅之并不讨厌晒太阳。

    雅之的口吃在初中的时候更严重，紧张的时候就如同电脑未响应时还在播放的电视剧，台词永远到不了下一个字。起初还有两三个心善的女生会照顾他，和他聊聊天，零食也分给他吃，他当时非常感激，专门从家里带名牌巧克力分给她们，只不过到了后来女生们各自有了固定的姐妹小队，也就很少再到他那块犄角旮旯了。

    这次，雅之想更主动一点，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主动，也没来得及制定什么宏伟大业，下课铃就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

    雅之抬头，黎跃正挎着书包站在他旁边，他扶了扶镜框，赶紧拿出抽屉里干瘪的书包站了起来，“嗯、嗯。”

    “下节课还是老陈的课，应该要搬书和校服了，一起去？”

    黎跃拍了拍雅之的肩头，他们身高差了将近十厘米，画面一度接近于大哥吩咐小弟接货。

    “好，好，好的。”

    雅之麻溜地离开座位去到了成骁的旁边，刚坐下就看到前桌反着坐的板寸头男生露出诧异的表情，“哎，不是说黎跃要和雅之坐吗？”

    雅之也露出同样诧异的表情，“啊、啊？”

    成骁不紧不慢地说：“黎跃太闹了。”

    “也是，是得找个女生压压他，他好像跟女生闹不起来。”

    我不觉得黎跃很闹啊，雅之在心里默默地加入聊天。

    没聊上几句，上课铃响了，陈数如期而至，指名让黎跃去当搬运工，黎跃站起来转身冲他们这边挤眉弄眼，这一圈男生也随之嘻嘻哈哈地站了起来，不站不知道，雅之瞬间觉得身边一片森林拔地而起，第一次深刻感到了身高的压制。

    雅之连忙跟着大部队走出教室完成任务，他走在后面，走在前面的两三个人一到办公室就眼疾手快地抱起校服，很快就只剩一地教科书了，黎跃在后面嘲笑了那些懒汉，上前抱起一打厚厚的语文书递给了插兜神游的成骁。

    “来，你的。”

    “行。”

    “你还说成骁欺负你，我看人成骁真可怜。”

    “寸头你也别笑，一起过来搬啊。”

    “办公室空调凉快，多吹会儿呗。”

    大家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各自抱起了沉甸甸的教科书，雅之也捡了一摞政治书，黎跃蹲着清点了一遍，眼神略过了正抱着校服享受冷气的那两三个懒汉，说：“这还有音乐的、美术的、健康教育的，你们选一个？”

    没法避重就轻的懒汉队唉声叹气地选了看着最轻的健康教育书，黎跃帮他们把书放在了校服上边，自己把剩下两堆书叠在一起准备抱起来。

    “哟，大力士啊，黎跃。”

    “是啊，你没看出啊？”

    雅之往黎跃旁边踏了一步。

    “分我点。”

    黎跃看了成骁一眼，调侃说：“哟，大力士啊，成骁。”

    “是啊，你没看出来啊。”

    一唱一和把其他人搞得笑出了声，雅之挪回了脚，也跟着傻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雅之走在最后面，前面的人正在讨论等会儿午休谁去抢占篮球场，走廊的阳光大好，大片大片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似在传播着青春年华大好。

    “你打不打球？”

    黎跃问向雅之，并一时兴起调转了方向倒着走。

    雅之一愣，抬眼对上了黎跃那双干净的眼睛。

    他们面对面，像是顺流而上的鱼群中唯一成对的那两条。

    “我、我、我，不，不……不会。”

    一直等雅之磕磕绊绊地说完了，黎跃才哦了一声转身回去，刚回头就发现只差几步就能踏进教室了，陈数已经在数落他们乌龟爬的速度了。

    新书的味道在热气腾腾的教室里变得稀薄，取而代之膨胀起来的是各种各样的肥皂泡泡，大大小小的泡泡五彩斑斓，有着期待、不安、好奇、求知、懵懂……

    铃声再次如约而至。

    下课铃、上课铃交替，中途插播眼保健操和午休，高中的校园生活似乎开始进入到了一种日复一日的循环。

    黎跃、雅之两个名字交替，中途围绕着他们发生的故事，雅之的高中生活才刚刚咬合了齿轮，而黎跃的名字将要慢慢地、一笔一划地缠绕上雅之的心脏。

    为什么是这个人？

    每当雅之自问自答的时候，黎跃的名字就会缠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