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起初

    小县城的学校不大，两人真正的交集却不多。

    运动会，似乎有什么凑巧在牵引着他们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偶尔会碰到一起。

    黎跃觉得穿着校服的成骁没什么肉，会不会推一把就倒了。

    篮球场，男生们经常会有一些随意又胡闹的肢体接触，两人也不例外。

    黎跃发现成骁的力气还挺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成骁碰到的地方甚至会给他留下浅浅的灼烧感。

    考场，排名前三十的学生都会安排在同一个教室，两人在闲暇时间里会有短暂的闲聊。

    黎跃觉得成骁并没有别人说得那么难以接近，他对成骁的印象停留于此。

    时间一点点溜走，初中生活迎来尾声，成骁作为学生代表进行了一次收尾演讲。

    没什么人在认真听，黎跃也兴趣乏乏地坐在后排的位置，他眯起眼睛，不经意地打量着成骁。

    短刘海，剑眉，平静的双眼，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颔，一副薄情生相。

    “愿大家考上心目中的学校，来日再相见。”

    最后一句收声，成骁在熙熙攘攘的鼓掌声里走下讲台。

    黎跃眼睁睁看着成骁一路走到了自己位置的旁边——再隔了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了。

    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的黎跃悄悄放下了自己翘起的二郎腿。

    “你考了哪个高中？”

    黎跃转头看向成骁，回答：“市一中。”

    “嗯。”

    成骁的嘴角提了提，若隐若现得像是在笑。

    黎跃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回过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闷热的天气之下，脸颊变得有些烫了。

    两人没有什么过多的交谈就到了结束的时候，成骁说了声再见就走开了。

    黎跃那天晚上都心不在焉，他匆匆吃完晚饭就躺上了床，把自己闷在枕头里。

    所有人都有秘密。

    当然也包括黎跃。

    黎跃知道自己从有记忆起就缺少了什么。

    他是单亲家庭，从小就注定不能拥有父爱，他以为自己缺的就是这个。

    缺少就会渴望，没有水的鹿会开始啃食树丛里的小果实汲取水分，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喜欢结交朋友，喜欢男生们之间勾肩搭背，长大一些以后他模糊地发现自己并非是普遍的，或许一般的男生会从同性的好感中获得优越和满足，而他在享受的同时心中更多得是一股说不清的热流，尽管他心中清楚大家彼此只是兄弟，是友情，他还是抑制不住让热流钻入他的心房。

    他打小就是聪明的人，越界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他渐渐学会了隐忍，只要永远保持似有似无的距离感，将那种朦胧的情感永远扼杀在“友情”中就可以了，黎跃一直有种不言明说的预感，他只要捅破了那层纸，他就会陷入无法逃离的漩涡。

    秘密而已，只要藏一辈子不让人发现就可以了，黎跃当年很天真地想道。

    高中生活第一天如期而至，阳光灿烂普普通通的一天，黎跃看到成骁和自己站在同一个班级的时候没什么惊讶的感觉，毕竟他们成绩都很优异，安排在同一个尖子班没什么奇怪的。

    “我早就猜到你会和我一个班啦。”黎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对待其他男生一样。

    “嗯，我也早就知道你会和我一个班了。”成骁对黎跃露出浅浅的笑，黎跃觉得心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直觉告诉黎跃，成骁的笑里面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意思。

    进门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做起同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黎跃再一次发现成骁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冷，还是说成骁只对他……不，自恋也得有个度，虽然他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欢，但不至于让成骁特殊对待他吧。

    如果真的只对他一个人特殊，也不是不可以。

    黎跃一边瞎想一边跟成骁观察班里其他人，他们发现有两三个女生应该是初中同学，而有个身影虽然陌生却惹人注意，那是一颗头发卷得夸张的脑袋，发量看上去会很让物理老师羡慕，安静又弓着背的自然卷在吵闹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显眼。

    一道洪亮的男声拉回了黎跃的注意，一个步入中年却身板挺拔的男人风风火火地走上讲台做起了自我介绍。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我叫陈数，教数学的，以后跟我混熟的人才能叫我老陈哈。”

    黎跃开始跟成骁低声开起玩笑，说这老师很好玩啊，成骁回以笑容凑近了些，忽然的接近让黎跃的脑袋空白了一下。

    陈老师雷厉风行地开始让同学们做起自我介绍，黎跃和成骁刚好坐在前排，所以被直接拿来“开刀”，黎跃嬉皮笑脸地介绍起自己爱玩，希望以后老陈对自己手下留情，无伤大雅的笑话把气氛炒热了一些，轮到成骁自我介绍，他板着脸冰冷冷地说完自己的名字和擅长的科目后就自顾自坐下了，此等温差却让陈老师觉得有意思，就调侃了一句让黎跃和成骁好好互补。

    黎跃顺着老师的话对成骁说：“你别欺负我就行，老师看着呢啊。”

    成骁淡然地回道：“我不会欺负你的。”

    黎跃脑袋持续发胀，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羞还是在适应成骁的反差，他的耳边传来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在调侃他和成骁。

    热闹的气氛已经起来，同学们自然而然地轻松介绍起自己，轮到最后一个同学的时候却开始起了些变化。

    “同、同同学学，们，们好……”

    “我我我，我是……”

    断断续续的话从嘴里很费力地抖出。

    不像是紧张造成的，历练的陈老师第一个察觉出不太对劲，所以举起手指示意同学们安静，不一会儿教室就忽然没了吵闹的声音。

    “呃、呃……对对对，不不，起，我……”

    “我我我，嗯……有，有，口口吃……”

    陈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以一种认真的态度说道：“没事的，你可以慢慢说，你想说的话就继续说吧。”

    “谢，谢谢老老老师……”

    在同学们和老师的耐心等待下，他神色窘迫地来到黑板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有些生硬地报了一遍。

    黎跃看着板书潇洒的字体，默默念出口：雅之。

    这姓和他那头卷到夸张的发型都不太常见啊，有意思。

    一点小插曲结束了，陈老师简洁地交代完了军训时间，还说了教材在开课前一天再发，指明让成骁和黎跃去搬，黎跃趁机捞了些坐在他周边的男生和他们一起去，成骁看出来了，黎跃的性格让他很快就能和周边人玩到一块。

    要拉近和黎跃的距离，会不会比想象当中要难？成骁当年很苦恼这个问题。

    黎跃平日里就是容易出风头的类型，军训期间拉着成骁一起非但没有“降温”，反而两人一起惹人注目当起了标兵，再反观雅之那边是“另样”的醒目，因为动作呆笨，嘴巴又不利索，经常会被教官提上两嘴，教官人也不坏，一边是在心里觉得不能把雅之当特别人对待，一边又不懂得巧妙地表达出来，难免会给出一些尴尬的互动——这次，教官又准备让摇摇晃晃的雅之主动挑一个同学陪他调整正步姿势。

    雅之无从下手，他恨不得当场变身鸵鸟埋进土里，或者直接蒸发成水蒸气归入云层，时间点点滴滴漏过，教官也注意到了不合适，刚想打个圆场就去亲自指导，“我来我来。”黎跃半举起手来懒懒散散地走出队伍，“要是我把他教好了我能提前休息不？”

    “你倒是能吹牛，你们只要做标准了随时都能休息。”

    “黎跃，雅之，出列！”

    “其他同学，稍息，立正！”

    “保持姿势半个小时。”

    教官大手一挥，转身很是潇洒，黎跃踏着正步把雅之领到了旁边的小树影，雅之有模学样地跟着走，教官回头，拎着黎跃的后领把他拽了出来，雅之落魄地继续跟着走。

    半小时前，黎跃认为自己能胜任榜样这个身份，半小时后，黎跃还是顽强地这样认为，起码雅之已经能咬着牙摆出一个高达一分钟的正步姿势了，因为到了规定的休息时间，获得自由身的成骁走了过来，问了句“可以了？”。

    “嗯，就是坚持不了多久，体质问题吧？”黎跃蹲着冲成骁笑道。

    “那就去休息吧。”成骁垂着头叉腰，炎阳下的影子将黎跃盖住。

    “……我，我我……”

    成骁和黎跃同步地朝雅之看去，雅之被视线弄得有些局促，“想……想想再……再再……”

    黎跃先他一步说出：“再练会儿？”

    雅之点起头，卷毛蓬蓬地跳起来，黎跃被逗笑了。

    “要我陪你吗？”黎跃蹲着冲雅之笑道。

    “……”雅之笨拙地站在原地，炎阳下的影子偏偏地歪在一边，如果他挪点位置，说不定能盖住黎跃。

    “你那么轴干嘛呀，跟咱们一起休息去呗。”黎跃撑着双膝站了起来，勾过成骁的肩膀，“要是你等下熬不住中暑了，我肯定要被教官骂死的。”

    既然坚持无益，雅之只好点了点头，他低着头，没看见黎跃又被他逗笑了，但他看见了地面上成骁和黎跃的影子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