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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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驰的思维模式里,殡仪馆的气氛是沉闷压抑的,里面的人也都如此,就比如陆离,她的性格就很符合这里的风格。 然而晚饭时间的这里,极其的不一样。 高驰跟着老林进食堂大厅的时候,饭厅热闹极了,恍若大学食堂。 高驰突然间明白陆离为什么总是等到最后才吃饭,因为,她不喜欢这个氛围。 埋头吃饭闲聊的人突然间停了下来,纷纷盯着高驰上下打量,高驰扬起笑脸,迎接所有人的注目,跟在老林身后排队打饭。 晚饭伙食不错,高驰拿了三个大馒头,端着一盆肉菜、一盆素菜跟在老林身后,在还剩两个座位的一排位子最左侧坐下。 高驰看一眼右侧紧盯着自己看的人,把馒头放到餐盘上,说:“老林,我忘记给小鹿打饭了。” 老林说:“那赶紧去,小陆喜欢的菜快没了。” 高驰哎了一声,去找老姜。 一个上了年纪的卷发女人问:“老林,这谁啊?” 老林说:“小陆的朋友。” 卷发女人问:“男朋友?” 老林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小陆没说。” 一地中海中年男人道:“肯定是。我听门卫老张说,昨晚看到小陆骑电动车带他,他还搂着小陆的腰。” 有人插嘴问老林:“小陆她男朋友什么来头啊?” 有人小声问:“会不会又是上头哪个领导的亲属啊?” 老林呵呵呵笑,不说话,低头吃饭,众人见他不说话,均一脸意兴阑珊。 小王说:“没什么来头,就死者家属,他爸是师范大学的教授。”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一戴眼镜的胖子突然叹了口气,说:“原来小陆喜欢这样的。早知道我也去健健身,头发理成他那样的寸头。” 卷发女人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掩盖嘲讽:“胡小波,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回娘胎里回炉重造一次,说不定小陆能看你一眼。” 除了老林外,桌上众人都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胖子脸瞬间通红,说:“我怎么了?我爸妈好歹……” 卷发女人嗤了声,说:“你爸妈在市委怎么了?人小陆连白市长儿子都没看上,还会看上你?!” 胖子不说话了。 卷发女人又问:“老林,小陆他男朋友干嘛的?” 老林说:“运动员。” 卷发女人啧啧了两声,说:“怪不得,这身材可以去当模特了。”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中年长直发女人问:“老林,小陆最近还忙吗?” 老林回:“今天忙,明天应该不忙。” 卷发女人碰了碰她,说:“又让小陆给彤彤上课?” 直发女人笑笑,没说话,只低头吃饭。 高驰将不锈钢碗放在桌上,坐下。 胖子白了他一眼,说:“你们慢吃。”说完,端着餐盘起身离开,在别的桌上坐下了。 桌上其余众人呵呵呵低声笑,高驰扫了他一眼,嗓子里呵一声。 卷发女人问:“小伙子,多大了?” 高驰说:“您叫我小高就行,我27了。” 卷发女人“哟”了一声,说:“你比小陆小三岁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高驰笑着说:“医院认识的。” 卷发女人叹了口气,说:“小陆是不是又失眠去看医生了?” 失眠?高驰一愣,收起笑容。 卷发女人说:“哎,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操心的?还闹得整天失眠。” 高驰问:“多久了?” 卷发女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好像很久了。去年国庆,别人都放假了,就她申请加班,一个人忙了七天。从那以后,张主任就批准她三点半上班,十一点半下班,这样白天她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很久了?高驰皱了皱眉。 卷毛女人问:“你不知道?” 高驰顿了一下,点头说:“知道。” 卷发女人低声问:“小陆家里是干什么的?” 余光里瞄到桌上其余众人皆停下了筷子,静静聆听着,高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您和我说说?” 卷发女人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能坐在这间食堂吃饭的人,要么是某某某领导的亲属,要么是某某某大老板家的亲戚,除了小陆,没人知道她家里干什么的,也没人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头。所以,那种活都丢给她干了。” 那种活? 高驰皱了皱眉,笑着说:“哎,您这头发真好看,我妈一直唠叨着想烫这种,您告诉我哪烫的,我和我妈说说。” 卷发女人愣了下,哈哈哈笑了。 …… 陆离本来不饿,但是在给眼前这位因病痛折磨死去的女人清洗时,胃突然间隐隐作痛。 她看一眼墙上时钟。 七点了,高驰一顿饭居然吃了一个半小时。 陆离皱了皱眉,直起身体。 身后脚步声响起,陆离问:“老姜做的什么?” “……” 见他不吭声,陆离侧身打开工具箱。 突然,腰上围上双胖手,后背贴上一具胸膛,一股恶臭传来。 不是高驰。 陆离冷笑一声,说:“我就当没发生过。” 那人喘着粗气,手从她衣服下摆伸了进去,往上摸。 陆离不动,任他摸。 她毫无反应,那人愣了,慢慢缩回了手。 陆离抬手抓住他手,说:“在我睁开眼之前,我都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 他不回答,陆离闭上眼睛。 “1…” “2…” “3…” 在陆离默念第三个数的时候,后背突然一空,那人挣脱开来,紧接着“砰”的一声,似是撞到了什么。 等他脚步声消失了,陆离才睁开眼。 身后脚步声又起,陆离眯了眯眼,抬手将工具箱合上。 高驰看着她。 刚刚本来想出手,但她的反应过于冷静,让他有种错觉,那胖子要是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她单薄如纸,根本无缚鸡之力。 面对侵犯,她过于冷静,这很反常。要么以前遇到过,要么就是她天生性格如此。 “为什么不叫?” 陆离说:“叫了有什么用吗?” 高驰说:“至少会关几天。” 陆离转过身,看向他,说:“女人的反抗只会引发男人更强的征服欲、控制欲,甚至是破坏欲、摧毁欲。” 高驰愣了,她说的没错。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陆离不说话,高驰皱眉,问:“就这么算了?” 陆离看了他一会儿,说:“如果我去告他,你觉得凭他父母的关系,我会怎么样?” 她一脸平静,声音毫无情感起伏,高驰眼神一凛,说:“你知道是谁?” 陆离说:“我双手没有知觉,不代表我没有嗅觉。” 高驰问:“以前也发生过?” 陆离皱了皱眉,看向高驰右侧身后的白墙,半晌后,她回:“忘了。不开心的事,记着干什么。” 那就是有,可能不止一次。 高驰眯了眯眼,说:“我让老姜帮忙热了热,还热着。” 陆离扫了眼他手上的不锈钢碗和勺子,高驰将碗和勺子放到桌上,拿下盖在上面的碗。 “老姜特意给你留的。” 陆离洗了洗手,在桌前坐下。 是真的饿了,她吃得有些狼狈,也有些快。 高驰看一眼操作间内床上躺着的人,嗤了声,说:“他妈的,你还真能吃得下。” 陆离只吃了一半,便放下了勺子,碗里的饭菜还剩下一大半,高驰皱眉,说:“别浪费,老姜特意给你开的小灶。” 陆离拿碗盖住,放在一旁,看向床上的人。 还剩衣服没穿,妆容没弄。 陆离问:“你见过的都什么样?” 高驰看一眼床上的人,说:“开肠破肚的经常有,一丝不挂的倒是少见。” 陆离站起来,走进操作间,从架子上拿过衣服。 一套常见的中式寿衣。 高驰上前一步接过了衣服。 两人合力将衣服穿上,陆离把帽子给她戴上扶正。 半个小时后,妆容完成,陆离抬高声音说:“老林,我好了。” 隔了一会儿,老林回:“哎,马上来了。” 高驰问:“这么晚了,家属还要见?” 陆离点了点头,说:“孩子都在外地,回来一趟不容易,早点下葬早点安生。” 不一会儿,老林走进来。 “小高,来搭把手。” 高驰笑着说:“好啊。不过,得给我根好烟。” 老林哈哈哈笑了,说:“好。” 陆离看一眼两人,走到一旁,洗手。 八点多了,整栋大楼几乎没有声音,只剩推床簌簌的声响以及俩人说话的声音。 陆离看了眼大门。 他的目标应该是老林。 …… 这是高驰第二次经历遗体告别仪式,上一次是昨天下午。 两次,都是在窗外看着。 高驰靠在墙上,将双手抱在胸前。 老林叹了口气,说:“现在都火葬了,哪像农村,还可以找一块风水宝地。” 高驰说:“人死灯灭,还占那块地干什么?” 老林说:“人,总归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高驰知道,入土为安、落叶归根的观念根深蒂固,于是,他岔开话题。 半个小时后,家属陆续离开了。 老林刚要进去,扭头朝高驰道:“你去帮帮小陆吧,还有一个,估计要忙到十二点。” 高驰啧了声,说:“怎么这么晚?” 老林说:“她喜欢这么晚,晚上清净。”他笑了声,长叹了口气,又说:“单位这么大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她,愿意晚上陪着我这糟老头子工作。” 高驰等老林进屋,又站了一会儿。 老林身材瘦小,样貌普普通通,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十年了,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老林勾着身子将袋子裹上,推着推床进了铁门。 虽然瘦弱,但是给昨天那个过度肥胖者翻身毫不费力,他的体力超出一般人的好,甚至比自己还好。 高驰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 偌大的工作间内空无一人,顶灯光线清冷,白得有些冰凉。高驰倚着桌边,看向那不锈钢碗。 一声轻笑隐隐传来,高驰眯了眯眼,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夜间的走廊灯光泛着灰白,两侧和顶部皆是白墙,更添清冷。 高驰循着那声音看过去。 走廊尽头停尸间对面的玻璃门开着。 高驰走过去。 刚一靠近,热浪滚滚而来,一声轻笑也落入耳中,“你觉得不怎么样,不代表别人不喜欢。”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轻快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坏蛋。” 这是一声充满了撒娇意味的嗔骂。 高驰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一大步。 玻璃门外的灯影之下,陆离背对着门倚靠在墙上,左手拿着手机附在耳旁,右手低垂,食指中指之间夹着半根烟。 她后背随着低低的笑声微微颤抖。 “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这依旧是一句带着撒娇意味的嗔怪。 高驰皱了皱眉,一脚踏出了玻璃门。 陆离看了一眼身旁地上的影子,说:“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她笑声虽轻,但是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能让她如此的,电话那头多半是个男人。高驰想象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模样,微眯双眼,靠在了另一侧墙上。 陆离说:“好。你定好票,告诉我一声,我请假陪你。” “……” “嗯,好,再见。” 高驰等她挂断电话,才偏过头来看她。 看一眼她右手上夹着的烟,高驰盯着她脸,那脸没有一丝笑意,冷若寒霜,他说:“你抽烟?” 陆离看了眼手上的烟,说:“点了闻着玩儿的。” 高驰嗤了声,说:“你这爱好挺特别,一万个人里都找不出来一个。” 烟还剩一小半,陆离直接扔掉,拿脚踩灭。 高驰问:“还有吗?” 陆离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整个递给他。 高驰接过来,又问:“打火机有吗?” 陆离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高驰看着那手,眯了一下眼睛,说:“帮我打一下。” 陆离看了他一眼,旋开了。 高驰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将烟头对准火苗,深吸一口气。 陆离松开大拇指。 火光明灭之间,高驰看着她,慢慢将那口烟呼出去。 烟全喷在了她脸上,她闭了闭眼,抬眼,高驰盯着那双淡褐色瞳仁。 她没生气,甚至连脸色也无丝毫变化。 高驰眯着眼问:“喜欢吗?” 陆离盯着高驰的眼睛,过了会儿后,她问:“你是长水市哪里的人?” 高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离将打火机放进口袋,转过头,看着漆黑的地下室。 “我以前在那生活过一段时间。” 难怪。高驰问:“多久?” “忘了。” 又是忘了。高驰又问:“意外也是在那发生的?” 陆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忘了。” 不是忘了,是不想说,高驰也不追问了。 “闻着玩的烟都买这么好,岂不是浪费?” “钱多花不完,这个答案满意吗?” 她声音凉凉,高驰笑一声,问:“刚打电话的是你朋友?” 陆离点了点头。 高驰还有一句想问,但他没问。 不管那边是谁,他都不在乎,即使那边是她老公。 高驰眯了眯眼,抬手抽了一口。 她注定是自己的,逃也逃不掉。 “老林说还有一个,你现在不忙,待会要等到后半夜了。” 陆离说:“快九点了,你还不回去?老林待会要睡觉了。” 高驰问:“他睡在这里?” 陆离点点头,扬了扬下巴,说:“那边有个小房间,就是他住的地方。” 高驰朝她指的那边看过去。 一般地下室的空气都是浑浊的,这里的却不,应该是有窗户,空气流通着。 身后的光照不过去,远远的昏暗角落里似乎有扇门。 转身离开前,陆离说:“十点,老林洗完澡会回去睡觉。” 高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