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自杀
许梦婷来找过阮肇,他不知道晏长雪和她说了什么,许梦婷再也没有来过,深山春晚,阮肇看着泡桐开花然后凋落,日子一天天地滑过,晏长雪本就话少,也逐渐变得沉默。 他远远近近地看着他的阿肇,冷清又绝望。晏长雪不逼迫阮肇做任何事情,就是不放他离开。阮肇有一次半夜醒来感觉到晏长雪在亲他的眉眼,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有掀开被子同晏长雪争吵,阮肇闭着眼睛装睡,全身紧绷地感觉到晏长雪扑来的温热气息。 恶心吗? 阮肇问自己。 他自小就和母亲更亲近,父亲一向风流,经常出轨,很少过问他的事情,也许是移情作用,晏长雪的存在填补了他父亲的位置。 阮肇对晏长雪怀有的是孺慕之情,他接受不了晏长雪爱他,那是背叛。然而他没有立场指责晏长雪的背叛,两个人之间隔着理不清的爱恨。 他困在别墅里,也困在过往里,犹如无意掉落在荆棘丛里的野兽,滚得满身鲜血,只会嘶吼悲鸣。 晏长雪再也没有在深夜进他的房间,阮肇知道了晏长雪发现了装睡,两个人都不说。 爱他什么呢?阮肇总在想这个问题,晏长雪心智坚定,习惯了忍耐病痛与孤独,阮肇以前偶尔会觉得他像是冷冰冰的机器人,被调配好的代码支配着而不是感情。晏长雪要多痛苦才能在深夜去他的房间——只为了亲一亲他的眉眼。 阮肇看着他的痛苦总像是隔了一层纱,他能明白却理解不了,直到那天,泡桐花落了一地,乔姨在扫落花,阮肇难得有心情默默坐在紫藤花架下看。 晏长雪不知道他躲在这里,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阳光落在他的细白的手腕上,阮肇下意识地想着小晏叔叔也瘦了,他的手腕上带着小叶紫檀木的手串,晏长雪带着有些大,总是滑到手肘处。手串是他早逝的母亲留给晏长雪的唯一一件东西,阮肇小时候经常在晏长雪的手腕上看见,小晏叔叔说他等他长大了就给他。阮肇印象中晏夫人是很温柔的人,家世不好,却很疼爱晏长雪,晏长雪父母极为恩爱,阮肇从前总喜欢粘着晏长雪,也有一层羡慕他有这么好的父母。想着这些,阮肇忽然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猛然抬头,看见晏长雪的手串断了,珠子滚在石板路上。 乔姨不知去了哪里,晏长雪推着轮椅一颗颗地捡珠子,有一颗珠子滚到了石头堆里,轮椅进不去,晏长雪捧着手里的珠子伸手去够最后一颗。 阮肇从花架里看见轮椅要倒了,晏长雪面前就算锋利的石头。珠子静静地躺在杂草里,晏长雪终于捏住了那颗珠子,整个人也从轮椅上滚下来,下一瞬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阮肇抱着他沿着斜坡滚下来卸掉力道。 晏长雪没有感觉到该有的疼痛,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呆楞地望着阮肇,他眼睫毛上沾着杂草,就这么趴在阮肇怀里看他,大概还没有从意外里回过神,他眼里染着一层笑意,轻轻喊了一声:“阿肇。” 两个字像珠子一样落在阮肇的心尖上,心跳加速,阮肇推开晏长雪站起来,他捂着心口走的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起来。 只要他跑得够快,身后的猛兽就追不上他。 可是猛兽顺着清风不急不慢地赶上来,懒懒地张口吞下情窦初开的少年。 迟了,太迟了。 爱情讲什么道理,它胡搅蛮缠,顺着人心的缝隙里挤进来,踩着少年的心口就说,好啦不许挑了就他了。 ——泡桐花落了,你爱上他吧。 现在阮肇和晏长雪是平等的了。 晏长雪感受到的痛苦与恐惧分毫不差地落在阮肇身上,而小少年几乎要被这痛苦瞬间击倒。 晏长雪可能再也无能恢复的双腿和自杀的母亲成了阮肇的业火,他一闭眼就能看见晏长雪的恨意和母亲的失望。他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的“也许离开晏长雪就好了”的话在他的爱情面前成了巨大的谎言。 他再也不能离开晏长雪了。 阮肇划破手腕动脉时是觉得解脱的。 “小晏叔叔,”阮肇冲着手机摄像头轻轻一笑:“对不起,之情和你保证过每周打电话给你,没能做到。” “其实我出国后每天都很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我是大人了嘛,怎么还能这么粘着你,有时候还有点难过,你会不会娶妻了生一个可爱的宝宝,你像宠爱纵容我一样疼爱那个孩子,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会嫉妒的,小晏叔叔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孩子。可那天经地义,所以偶尔我会冒出来一些很傻的想法,我要是你的儿子就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粘着你一辈子,做你的双腿,等你老了头发也白了,我抱着你出来晒太阳,然后弹钢琴给你听。” “我想不出来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没有人可以配得上你。我在美国看见过很多漂亮的姑娘,钢琴弹的很好,我想把小晏叔叔介绍给她时,可又总觉得她不够好,连弹得琴都不够好。反正没有我好。” “我问过很多厉害的医生,他们说你的腿还有恢复的可能,我那时候真的很开心,都想好了毕业后陪你去做手术。小晏叔叔,就算以后不是我陪你一起做手术,你也要努力站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妈妈,她毁了我最珍贵的一件礼物。如果她知道的话,也许会为我难过,”阮肇捂着胸口:“是很珍贵很珍贵的,这是对妈妈最大的惩罚了。如果你以后梦见我了,我就告诉你那是什么。” 风顺着窗户吹进来,月光洒落在阮肇的眉眼上,他抱膝坐在床上,偏头看向窗外,神情轻松愉快。 “现在我要死啦,叔叔,你换个人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