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网络上闹得热闹轰轰，手机一关网线一拔，倒也算不得烦恼。 舆论这回事嘛，特别是非社会事件的舆论，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方几个大V一挑拨，我方几个公告一回应，打嘴仗，虽然说不上斯文扫地，却也谈不上体面。况且有句话说得好，网友嘛，七秒记忆，一窝蜂这儿来吃瓜，等下一波热点来了，就又往一群群往那儿去了。你跟这种人说的话钻牛角尖吗？ 傻不傻。 可话虽然这么说，放在明星这种身份上又另当别论了。靠名气吃饭的人，一言一行都是热点，所以比旁人更在意评论，更有甚者像得了心理疾病一样，花样搜索自己的名字去看那些评语。这样的人，要是赶上这样一轮舆论轰炸，抑郁都是轻的，再冲动的行径都不算意外。而顾回这种“长期团队内垫底”、“被公司利用捆绑营业人设”、“被人捏着把柄”的标准高危人群自然就被高度关注了，线下他的过分冷静被认为是过激反应，晚上睡着觉隔几个小时就有人敲门进来谈心，更有甚者如肖楚之流谈心解闷动手动脚一个不落，搞得他一宿都没睡好。而线上，微信消息也都是源源不断的关心，有老友如严路之类的安慰，也有新朋如成方的过来人的提示，以及帝都高考复读学校的排名推荐。 ——就没一个人觉得他是真的不在乎。 当然说他看破红尘不恋虚名也是不对的。即便没人打扰，他这一宿本来也睡不好。但与其说他是为这件事而担忧，不如说是兴奋。 因为顾忆说的那段话。 倘若这些关心他的人里有真了解他的，那么他也不至于因为高兴而整夜不能入睡，还要分神去回应那些真切安慰他的话语，整个人处于一种悲伤的欢乐之中。他是应当悲伤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你应该悲伤；但他又确确实实欢乐，只是欢乐，一点也不悲伤。 一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演员的欢乐，那是许多进入演艺圈的人都渴望的欢乐，那种被优秀的导演赏识、演了好的剧本、和优秀的演员对戏的欢乐。二是，他的弟弟顾忆为了他站了出来，他说他们未曾有隔阂，他们是互相重视对方的。 这个结论对于顾回，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在意识到顾忆或许知道了那个他隐藏许久的事之后，他一直是畏缩地，竭力去避免这个认知，像鸵鸟把头扎在沙子里，愚蠢又难看，可他宁愿如此。顾忆当初的神态像刀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受不住再来一次的痛，他宁愿假装没有过这样的对峙。可现在，顾忆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他们没有隔阂。 他想太好了，顾忆终于原谅他了。 他躲在屋子里把那条微博反复看了几十次，直到天际泛白，第二天已经到了，他依旧激动得心脏狂跳。 他的异样很快被发现了。其实许多人都在注意他，汪导原本要给他放假，但被他拒绝了。他现在状态很好，非常好，足以迎接任何挑战。而他果真发挥得异常出色，连老演员在结束后都夸奖他是年轻一代少有的那种对起戏来酣畅淋漓的年轻演员，对他期待很高。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大概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他，心存侥幸，却果然在下午就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因为下午只有一场普普通通的文戏，顾回台词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旁站着。但意外就发生在此，快到这场戏结尾时有一个转场，陆云忠跟随仆从下去换衣服，顾回刚做过一个下跪拜别的动作，再站起来时就径直往地上摔，幸好旁边有演员及时托了一下才没有摔伤，但顾回躺在那人怀里，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吓得周围的人都在喊叫救护车。 随后救护车一路把顾回送到最近医院的急诊，经过检查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过度劳神休息不好，有点低血压。这下所有人倒终于有点放松的心态了：对嘛，本来就该这样，还逞强。 但储立知道，其实是更糟了。 因为肖楚忙着打电话和各种各样不知道是谁的人联络，照看顾回的事被他提着领子交代给了储立。当然不用他交代储立也会关注顾回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了肖楚不甘不愿的要求，他就忽然理直气壮了起来，连群演也不做了，递水拿饭，像个小助理一样跟在顾回屁股后头，而顾回像是兴奋过了头，也没发觉哪里不对。 倘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发现顾回接了一个电话，一边讲话，一边脸色就苍白了起来。那时上午散戏，储立去拿了盒饭，回来时发现顾回披着外套在角落里打电话，整个人缩成一团，表情难过又迷茫。他连忙跑了过去，正听见顾回艰难地把一句话说得规整：“顾忆，你是，意思，不要……不要我了？” 储立听见这句话脑袋嗡地就炸了，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从顾回手里抢过手机，才发现顾回的手冰凉一片，只轻轻搭着手机贴在耳边，他抢得毫不费力。顾回茫然地抬头看他，他盯着顾回，把手机放在耳边，对面的顾忆压抑着呼吸，“是，我受够了……” “顾忆你闭嘴！”储立厉声打断他，顾忆果然被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谁？你拿顾回手机干什么？” 储立气笑了，这关注的都是什么：“我是储立。顾回就在我旁边，你跟他说什么了？顾忆，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还没点数吗？别刺激你哥哥了行吗？” “我和顾回说什么关你什么事？”顾忆也被激起了火气，“你未经允许接别人电话还在这儿对我说教？你把手机还给顾回！” “我还就管定了，有我在你今天就别想再和顾回说话！好好拍你的戏去吧！”说完利索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电话，而顾回这才反应过来，撑着储立站起身要去拿手机：“等等，别挂，顾忆，顾忆为什么……” 可他说着话腿就发软，储立一边伸手撑住他，一边还不能让他拿到手机，有路过的人看他俩的姿势笑着调侃，储立也笑着回了句“闹着玩呢”敷衍过去。 储立把手机收到自己外衣口袋，低头小声和顾回说话：“还行吗？不然下午就别拍了。”顾回把头扎在储立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储立搭着他，半扶半拖把他带到了休息的座位上。 周围闹哄哄地说话，顾回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自己怀里一声不吭。储立坐在他旁边守着他，想说话却又不敢开口。他口袋里顾回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但他统统无视了。他现在隐约觉得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错了，所有其他人对顾回的态度如何对于顾回而言都无所谓，他唯一在乎的是顾忆怎么想。 储立有点迷惑。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也有亲哥哥，虽然不像顾回和顾忆是双胞胎那样亲近，可血浓于水的互相关爱都是一样的，可到顾回兄弟这里，怎么就这么怪呢？ 他想得有点发毛，又觉得是自己太脑洞大开。可顾忆刚才像是断然拒绝了顾回什么，把顾回彻底打败了。 他想那或许伤透了顾回的心，却并不是一件坏事。 顾回晕倒后，储立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随后便充任了家属的角色，跑上跑下缴费陪床。等他办妥事情，坐在顾回床边看着他发呆时，手机终于又在他口袋里跳了起来，还是两个一起，他的和顾回的，都是一串串未接记录和未读消息，不过打给他的是肖楚，打给顾回的是何孟。 储立看着肖楚的名字轻哼一声，转头接了顾回手机的电话。刚一接通，何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顾回，你现在没事吧？” “他没事，正在睡觉。”储立淡淡地回答，顺手把罩在顾回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有事吗？” 对面的何孟愣了一会儿：“你不是肖楚？” 储立嗯了一声：“肖楚拜托我照看顾回的。我是储立。”却不打算自我介绍。 他不多说，何孟便也没有多问：“麻烦你了，今天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顾回片场晕倒的事情已经被报道出来，网络上，便因此又掀起一轮对网络暴力的讨伐和争论。何孟和公司趁机顺风翻盘，借着前一晚顾忆的微博，又把顾回送上了热搜，所幸不是坏事了。但舆论虽罢，但前一晚明明镇定冷静的顾回怎么忽然就思虑过度晕倒了？储立把这一天的情形大概说了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把顾回接了顾忆电话的事隐了过去，只说顾回看了手机，忽然就状态不对了，也不肯把手机给他看，他为了防止顾回更受影响，就把手机拿了过来，没想到顾回下午拍戏时还是被严重影响了。 这些话说完，对面何孟陷入了沉思。储立不知道自己编的话有没有什么漏洞，竖着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但过了一会儿何孟才开口：“我知道了，谢谢你。” 两个人没再多说储立就借口帮顾回拿药挂了电话，对面何孟举着手机发呆，过了一会儿打电话给肖楚。 肖楚在对面已经是狂暴状态，何孟没理他，径直开口， “那个储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