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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那支画笔,也许是巫师给你的——我不怕你知道。”希瑟斯说。“因为等到我下回过来的时候,你大约又会把我忘记了。” 希瑟斯的话使得波夫曼迷茫了起来,尚不及用愤恨将他淹没,便转换为了近乎空白而天真的困惑。 “你……为什么?”波夫曼问道。 “为什么像个强盗和骗子一样把它带走吗?”希瑟斯接道。 他把手覆上了波夫曼的双眼。他能感觉到波夫曼单薄的眼皮在他手掌之下,些微的热度从那里传来,睫毛刮蹭过他的手心。有一瞬间他看上去似乎想弯下腰亲吻那双眼睛,但他最终没有去实现这种突如其来的渴望。 他维持着这种姿势,把手慢慢地从波夫曼的眼睛上方挪开,好让画家能仰着头迎上他的视线。他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大概因为我对你非常地喜欢吧。” ☆、十:4 波夫曼听见身后的响动,放下了笔,极有前瞻性地回过头去。 他看见青年从石台上一跃而下的身影,青年金发上闪耀的阳光晃到了他的眼睛。 “喂你好,我叫——” “希瑟斯。”波夫曼说道。 “你记得这个名字?”希瑟斯惊奇地说。 “我今天的记忆有些混乱,不过没错,是的。” 希瑟斯捂着额头,嘟嘟囔囔地说:“那可能是我魔力在末期控制不好了。我还年轻嘛。等等,”他放高了声音,“波夫曼,你还记得我做了什么吗?呃,比如,带走了你的什么东西——之类的?” 波夫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希瑟斯在这样的审视下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坐到波夫曼身旁的地上。 “我不记得了,但有什么关系呢?”波夫曼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温文的笑意,“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波夫曼坐在画凳上;地上的青年低着头,毛茸茸的头顶比波夫曼的肩膀还要显得矮上一截。他伸手摸了摸希瑟斯的头发——像是在笨拙地表示一场毫无缘由的谅解。 希瑟斯的手绞紧了另一只手。它们有力地挤压在一起,使得他的手骨骨节清晰可辨地凸了出来。 他忽然松开了双手,让它们自由地耷拉到两边,同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波夫曼,你继续画吧。记得不要画得太用心,因为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你说。”波夫曼拿起画笔,同时侧耳聆听。 “在这个海岛的边缘,有一种名叫‘幻灵’的游鱼。它们是浑身透明的,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出现而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死。它们体内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只有在它们消亡时的夜晚才看得到;那时它们便丧失了生气与魔力,漂浮在海面上,渐渐融化在充满海盐的水里,好像星星渐次沉没。 “人们不爱它们活的样子,只是倾慕它们死亡时的美丽。于是这些鱼被大量地捕捞,卖至远处,逐渐变得稀少起来。 “最后一个目睹‘幻灵’死亡的人据传是个渔夫。他一睹那样的盛景之后,始终念念不忘,于是他着魔般地汲汲搜寻,小渔船日夜漂荡在海面。他早已与亲友断绝音讯,多年以后唯独偶有海员称自己曾见到他。 “在海员只言片语的形容中,那渔夫胡子蓬乱,须发皆白,早已不是壮年时候精力旺盛的模样,狂喜地呓语着,声称自己已经改变过去。但人们都知道过去从未被改变——‘幻灵’至今仍旧绝迹,而那个渔夫看到的,或者他曾认为自己改变过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存在于他脑海里的幻影。” “普通人想要回到过去,恐怕要借助魔法的力量。” 波夫曼在希瑟斯短暂停顿时说道。 “是啊。在这一点上,他们比不上一些魔法生物——有的魔法生物天生就具备回溯时光的能力,尽管会存在某些限制。” “也许渔夫的确改变了什么其他的,但是没有被发现?”波夫曼问道。 “不,改变过去的影响极为巨大。”希瑟斯说,“况且难度过高,因为随之而来的悖论太多,例如你无法回到过去杀死你自己……如果那个渔夫成功回到过去挽救了‘唤灵’的繁衍,与此同时,在处于现在的那一刹,他也就变作了一个常例出海守望盛景的普通渔夫——那么谁又来做那个时间点上回到过去的人呢?” “真是复杂。”波夫曼摇了摇头。 “也没有那么复杂,总结起来不过是一句话——这也是我近来才领悟到的。” 希瑟斯注视着波夫曼的笔尖。它巧妙地勾勒出一片花瓣的尖端。如同他的画纸上呈现的一般,田里还有四朵向日葵。 他的声音好似随着渐近正午的阳光一般轻轻上浮:“没有谁能改变过去。” ☆、十一:3 “波夫曼,我来了。”青年雀跃的声音自画家身后响起。 波夫曼顿住了笔,看到青年的栗色眼眸:“很高兴见到你,希——瑟斯。我说得对吧?” “太正确了。”希瑟斯说。 波夫曼的画纸上有三朵未完成的向日葵。它们的形态与他之前画纸上的那些大同小异,着色的风格却有极大的不同。他之前的那些花像极了一个个混乱的梦境,充斥着茫然而有头无尾的线,乱糟糟的团与偶尔用色奔放的小块勾连在一起,达成了一个奇异的、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和谐。 而他现在的画的东西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三朵花。 那像是对着田间的一面清澈不过的镜子,里面不易察觉地融进了制造者温柔的低语。他笔下的向日葵构架小心却不拘谨,平凡却不寡淡;像是直接与不远处田里的花进行过一场坦诚相见的对话,像是伸手触及它们的灵魂,而它们对他敞开心扉,予取予求。 希瑟斯站在一侧看着波夫曼的画板,好像看入了迷。他深吸了一口暖和的空气,甩甩头发,“你为什么要画这些向日葵?” 他在波夫曼给出答案前抢先说:“我知道的,你告诉过我。你从前作画的时候对我说,‘我从不爱它们,没有一刻如此’……我想,你大约只是爱着你它们在你心中的样子,然后把它投到笔下,对不对?” 波夫曼愣在那里。他隐约觉得要反驳什么。 希瑟斯笑了笑,“为了让这点可见的东西永不消逝,你甚至不在乎付出生命——多么慷慨。这样的慷慨倘若是交付在某个人而不是几朵花身上,他想必是要为你着迷的。” 波夫曼把画笔放到水筒里,凝视着他: “我不记得了。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一定是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久。”希瑟斯盯着他,视线慢慢地转动,“也许就在今天。” “我很确定。因为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