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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地如此尴尬。她从法国归来奔丧后就住在沈家,身份不明。开始是为父亲守丧三年,后来沈老夫人又过世了,沈仲凌又守了一年的孝,这一晃就是四年快要过去了。 这恍然而过的四年,两人总少一人去点破那层纸。眼见着沈仲凌的孝期将过,两人的婚期也应提上日程。可此时又出了些变故,沈伯允似乎有意阻挠。 今日里那殷勤前后的荣三公子,是怎么样的人物、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她也心知肚明。只是,她唯独不知道,眼前这人心里是怎样的打算。 沈仲凌惯常的温文和气的背后更有一层优柔寡断,他能顶几时,还是个未知数。她想到这儿,不禁就觉得悲凉起来。 沈仲凌虽然不十分明白她的心理,但似乎也有些感觉。只想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心里早就笃定她,但又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是为守约,还是真的心有所属?两个人只好这样君心我心、我心君心的两两痴缠的各自心头一片迷离。 第二天用早饭的时候就看着沈老爷子面色不好。近两年沈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面色自然是差的,但今天面色尤其不好。向来话多的大少奶奶绣文也闷头不语,沈伯允更是连早饭都没吃,早早地去了军部。沈仲凌只好匆匆喝了碗粥也随他去了。 傅婉初心里这才安定些,想着沈老爷子还是个重信守诺的人。怕是老爷子也知道了沈伯允昨日所为的打算,这才如此冷面对着这个儿子。 早饭刚过,听差的送了一个帖子来,说是荣家大小姐正月十五做寿,府里请了申长玉申老板和祝云飞祝老板唱戏,请沈府里女眷都去听戏,也算过个元宵。 沈老爷子看着帖子,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力道大了些,哐哐当当一声,众人都吓得低了头不敢言语。 沈老爷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能驳了荣家的面子。抛开姻亲这一层不说,他官场沉浮这许多年,万事都有分寸。“分寸”啊“分寸”,沈老爷子在心底一声长叹,但愿沈伯允也能拿捏好这一点分寸。 正月十五这天,一家人先吃了团圆饭。傍晚时分绣文带着婉初、孙少爷亚修正要出门,听差的就过来报,说是知道绣文少奶奶苦冬,荣家派了新添的美国车来接。 绣文见娘家堂兄给足了面子,自是心下欢喜。碍着老爷子的面不敢表现出来,就推托着要同婉初乘马车。婉初知道这个大少奶奶最是好面子的人,自然要给些人情。便谢了绣文的好意,随着她坐着荣家的车来。 京州城里张灯结彩。不论什么朝代、什么世道,节还是要过的。蛰伏了一个年的人们都走到街上庆赏佳节,有的店早早地就打开门做生意,有的店还守着旧,过了十五才开门营业。板门上都刷着火红的春联条子,年里下了两场雪,有些春联被雪水浸过发了旧。但有些地方仍旧透着鲜红,倒也不显得败落。 车窗上蒙了一层雾气。婉初靠着一边车窗,把那雾气一抹,外面就明亮起来。车外火树银花的烟火,冲上云霄又如星子陨落;街上人头攒动,果然是一派春满旧山河的气象。 到了荣家,大门前早已车水马龙。 荣家原是晋原巨贾,几代经营,清亡后更是显山露水。共和后,这些个巨商都成了人上人,从“四民”之末,到如今权势显赫。 荣家的大小姐荣清萱嫁给了内阁总理张之承的独子张显言,嫁过去三年,添了两个孙子。如此官商联姻,越发地有了地位。荣家的产业大都是四小姐的姑爷唐浩成经营,这唐浩成便是唐绣文的堂兄弟。虽是荣家入赘的女婿,但论学识和做生意的手段都不输常人,所以在荣家地位也颇高。 荣清萱年里回了娘家,婆家人心疼她,许她在娘家过完十五再回去。来这儿贺寿的,多是为了奉迎她的。内阁不日当改选,张显言是留洋回来的,张家又是簪缨世族,再联合荣家的财力,就算这内阁总理做不成,也总是其他的高官。 到了荣家,花厅里戏台早就搭好。荣宅建得宽阔,戏台搭得简单,铺上厚厚的羊毛红毯,立了些拉琴师傅的位,就算是戏台了。倒也没显得厅里局促。 今天女眷颇多,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宴席多是结识姐妹、介绍姻亲、攀搭关系的好时机,人人都乐得前往。荣清萱生性直爽,素日里人缘也好,爱结交、爱热闹。她的面子,谁人不给? 荣家照顾赴宴的女眷,挑的也是大家爱听的之类的鸳鸯蝴蝶戏。此时女客们多已坐下,戏还没开,就打上了麻将。没上桌的,就或立或坐在一边嗑瓜子、吃糕点。西洋一些的,就品品红酒、喝喝咖啡,尝尝特别从法兰西请来的厨子烘焙的甜点。 主桌上四个贵妇正在打牌,一位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琢磨出哪张牌,抬眼间瞧见绣文和婉初,笑道:“浩成的妹子啊,好阵子不见了!” 绣文上前行了礼:“老太太一阵子不见更精神了!”说话间,将婉初拉向前,“这是我家婉初妹妹。” 荣老太太放下牌,拉过婉初的手,含笑上下打量一番,赞道:“好标致的丫头!来来来,难得丫头你投我眼缘,老太婆子送你个见面礼!”说着就将手上的一串珠子褪下来,套在婉初的手腕上,“这珠子我老太婆戴着太艳,配你这样的小姑娘正好!” 婉初听得绣文只称呼她做“妹妹”,并不提她是沈家未过门的媳妇的身份,心里便暗暗叫苦,低头一看,手腕上这串不是俗物,上好成色的牛血红珊瑚,个头大又几乎无瑕。老太太不过第一回见面就给了这么大的见面礼,更推托着不敢受。 “傅小姐就别推辞了,咱们老太太轻易不送人东西。这珠子我想了多少年都想不到,你还不快收着。”说话的是立在荣清萱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衣着华贵考究,一派倜傥翩然。 婉初自然是认得他,荣家的少爷,人称“荣三公子”的荣逸泽。近些日子,她被绣文带着参加各种交际总是能遇到他。她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沈伯允的安排而已。 傅婉初不便再辞,只好受了。绣文领着亚修去了别处,荣老太太却拉着婉初,叫她在身后看牌,如此便同荣逸泽站在了一处。 婉初不是内行,看着也无趣。荣逸泽倒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一边帮着荣清萱摸牌,一边说着半不正经的笑话逗得众人掩唇而笑。 可就婉初端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荣逸泽也不以为意。未几,慢慢闪到她后方,探下身子,几乎贴在她颈后,低声笑道:“你瞧瞧那边那位好像是凌少?” 婉初被他呼出的淡薄的酒气染得脸色通红,只好侧了侧身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对年轻漂亮的男女站在一处,言笑宴宴、喝酒谈天,那背影分明就是沈仲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