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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修)

    

风(修)



    听说五月掌管了春天与生命。她于是也顺月重生。

    和明白告别的第三个晚夜。枝盛国一家请了一名称为陈总的人在家吃饭。李英让她进卧室写作业不要出来。她坐在书桌前听外面声响,有说有笑,有静有闹,一场寻常的请客。她不再关心,只专心于练习册。

    以至于陈总进她房间站在她背后看她做题时也并未警觉。

    直到突兀一句响起。小姑娘学习可真用功。

    她刚回头正要说话,他却走了。

    普通的寒暄话,转回头,疑惑一闪而过也没放在心上,她又认真做题分析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她命里的劫。得渡。

    相安无事的高三自习日如白驹过隙。以至周一刚踏进,出时不知怎就成了周三,一周又快过半了。

    陈总这天打电话请她吃饭,她一五一十向明白说明情况,他点点头,这次没有多问。这家装潢优雅而显贵的餐厅,她踏进的第一步,就觉得这餐厅最适合谈事,特别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陈尧身穿精英西装,带着商人低调又谦和的目光看向她,面露笑意,似是一个宠孩的慈父。

    想吃什么?陈叔叔你定就好。不要客气。没有没有。那好吧,我就抱歉替你做主了。

    他点完后菜单交于服务员手中。待人走后,笑容可掬。

    最近学习怎么样?

    挺好的。

    象征问好打完,接下来也该出招了。

    你知道那天你家请我去干什么吗?

    她缓缓地喝了口水。陈叔叔。你就直说吧。

    他突然叹息一声,仿佛自身遭遇不幸。你家出大事了。干你家这行就是风险太大。开发商找银行贷款拿地,建房子靠承建商垫资,但一旦卖不出去房就跑路,剩下的苦担子全分给底下。可真不是人。你爸妈拖欠工人工资好几个月了,工人们都闹着要去劳动局告你爸。你家现在应该欠了一百多万外债了吧,不知道你家还借没借额外的高利贷

    她沉默着,低垂眼眸。仿若这不是关于她的故事。

    所以你爸那天找我借钱。说实话我和你家交情并不深,我的钱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抱歉,所以就狠心拒绝了。

    她现在是该笑吗?像卖艺人一样装出笑脸说:谢谢您讲的铺垫,可真有令当事人完全不想听下去的欲望呢。

    一道菜上了,一盘素菜。

    他喝了口水说:小姑娘,我女儿现在跟你一样上高三,就是成绩比你差。她和你长得还挺像,还真有缘,改天我让她出来和你一起玩,同龄人间多个朋友总是件好事。

    大人说话总喜欢兜圈子吗?那她辛苦点,她来帮他揭开这层纱。

    陈叔叔你说吧,你愿意借钱的话,我要帮你女儿做什么?

    她的直言不讳愣了下他,随即笑了声便严肃了脸。小姑娘,这是个双向选择,并不是我在逼你。选择权始终只在你手里,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提供一个建议。

    真烦。

    她真想让他闭嘴,再冷嘲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能少说些吗?就不能说明白点?烫嘴?

    不过她却只能说:嗯。你说。

    他的手指慢慢敲着桌子,娓娓道来。高考完,你把学籍档案给我,我女儿替你入学,她想读南辰大学,我看了下,你的成绩是稳的。之后我就把钱转给你家。

    万一被查出来她下意识问。

    他摇摇头。这世上只要有钱、有关系。总有个灰色地带谁都管不了,也不敢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小姑娘,你只要把档案给我,和我做个协议,其他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沉默。或许是震惊于潜规则的邪恶嗜血与胆大包天。像卖肾与代孕,明知是非法交易,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说什么呢?资本有钱者靠啖血更强壮,被剥削者心再不甘却只能接受被越刮越瘦。

    什么难都比不过穷。穷就像艾滋。艾滋没有病,只是破坏人体细胞免疫功能并造成缺陷,抗感染和癌症的防御下降后才染病。

    她女儿以后将有份好学历好工作,越来越好。

    她呢?如果被替换后,她的未来呢?

    她或许应该由衷感谢地说一句:原来时间真的是金钱。

    他的语气背后是高高在上。

    对于我来说,不过一支手表钱。但你们呢?你父母四十岁生的你,现在都五六十岁了,你不会想看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去工地上搬砖天天躲债吧?现在因为没钱活不下去的人可太多了。因为这事你未来也多半上不了大学,不过现在却多了份额外补偿,你觉得呢?

    手猛地把裤子捏得变了形。

    她说:我考虑一下。

    理智是偏心的情感。

    她最终选择了爱情。分析说:一个要求她放弃幸福与她一同一无所有的朋友并不值得。

    偏心就成了理智。

    可理智是理智,该伤心的还是伤心。

    晚自习开始前,她拉明白站在教学楼的角落里,没有一点灯将她的情绪照亮。

    她说:明白,我们今晚晚点回家吧。

    她心里喧嚣的愁绪在热壶里闷煮,接二连三触目惊心的境遇直闷得她全身无力。如抽筋剔骨的她连牵他衣袖的手都苍白了。

    她发现她不能一个人消化这些苦的愁的烦的了。她生起一股排空她的强烈的倾诉和质问的欲望。

    就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他们两个。

    她想问他为什么和茉荷是情侣头像,问他为什么说爱她却喜欢长发,问他究竟是不是在玩她。

    她想说:明白。我好像不能和你一起上北一了,怎么办?

    明白,徐莹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我应该因为舍弃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而开心,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好难过。

    明白。要是我家很有钱就好了。

    等会儿我躺进你怀里,你温柔地哄哄我好不好?

    还没说出口呢。

    枝道他犹豫。今天晚上有事。明天可以吗?

    她问他为什么?

    他想了很久才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明天你想去哪我都可以。

    他总是雾,在言语里竖起处处壁垒。她抛出问题,他就踢回来阴晦地告诉她说:枝道,不要问。

    她如静海里的沉舟,低着头,盯他骨节清隽的手。那股强烈欲望慢慢地因他生怕她伤害他的神色削弱了。

    他似讨好地在她耳旁吐气。姐姐。

    为什么没了以前心酥意麻的滋味?

    他侧着脸向她靠近,她突然转头,他的唇擦过她的鼻子,沉静的呼吸相缠。

    她一下捂住嘴,笑着冲他眨眼。我的唇太干了,等会一亲肯定要流血,那可要疼死我了。

    那我先走了啊。

    她见他愣着,拍了拍他的头,轻轻与他擦肩而过。

    明白。你不要多想,我没生你的气。记得晚上打视频电话听到没。

    她离他越来越远,微微抬头,流回眼眶里她撒了多少盐就有多咸的泪。

    却如同旧事重演。灯光下,灰尘如烟笼,她在老位置老角度看到他和茉荷并肩行走。她停下脚步,很认真看他们消失的背影。

    他一定是风吧。

    卷她千里入云驾雾,再摔她万米粉身碎骨。

    枝道一个人去了山坡。她关机了手机,将这智能科技放在手边,仰着头看黑夜和黑夜的窟窿。

    她清晰地看到右南面在放绚丽的烟花。

    真美。变幻多端的每一束烟光都在大肆昭示着人间热闹与繁华。

    她在悲哀中佯装欢笑,在欢乐中黯然泪下。

    饱满的孤独与发慌的寂寞的区别在于:孤独是世界放烟火你选择一个人欣赏;而寂寞是世界放烟火,却没有人想和你看,所以只能一个人欣赏。

    于是她想到了:人生来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

    即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地了解你的痛苦。所有的事都只能靠自己消化。

    他的身世他的一切都可以做保留做隐瞒,就像她也会隐瞒她不堪的一面一样。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所有,正如他也不会知道她的全部。

    就算是生活百年的夫妻也会有各自不知晓的秘密。

    她这一刻突然就想通了。有些秘密的确只能自己吃,有些路也只能自己走,她不能依赖于任何一个人。

    倾诉却不能得到解决问题的话全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也许,是该和他撕破脸皮了。是他花心,他毅然离开。这份结果她都认了。

    她突然站起来,朝山坡下大喊:

    混蛋!

    为什么我最难过的时候你不陪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别人身边?!

    人间灯火通明,快乐是他们的。

    不知呆了多久,她准备下山,打开手机,满屏的红点震了她一下。几百条短信,几百条聊天软件的讯息,还有几百个未接通的电话。

    都是明白。

    回来了吗?去哪了?你到底在哪?很晚了。

    就当放兜里一直没看见吧。她也不想回他,什么都不想。

    她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小心翼翼走下山坡,下午刚下了雨路上有些湿滑,下坡幅度很大,稍有不慎就容易滑倒。她谨慎地抓住一些攀扶物,缓缓下坡。

    突然一声惊雷,她吓得脚一滑,顿时摔在地上,再顺着坡一路滚下,直到摔到栏杆上巨响一声,她整个人才停了。

    雷声后,下雨了。

    她皱着眉捂住发疼的脚踝,察看了身体,除了脚受伤外其余是些轻微的擦伤。还好,有惊无险。

    一束强光照射,晃了她的眼。她用手掌挡住强光,侧头眯着眼轻轻打量站在她身前的人是谁。

    又为什么向她伸出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