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16.有人)
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连月坐在花房的桌前,看着周围的三个男人——三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冬日里鲜花盛开,环绕四周,面前的汤锅热气腾腾。 此情此景竟突然让她觉得有些玄幻和失真——晃了晃神,女人又很快拉回了神志。这种灵魂游离的状态这两年于她偶有发生,大约是人生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太过刺激的缘故。 简称一飞冲天后遗症。 症状为觉得面前的一切不真实,突然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孕期贫血疑神疑鬼。 “嫂子下午已经回去了?” 吃饭的时候终于问到了谁,无法逃避。喻恒的声音还在旁边响起,连月看了他一眼,正好喻恒也看了过来——他看着她,面容平静。不发痴的时候,这个人显然并不会让人觉得好亲近。 挪开眼,连月垂眸看着眼前的白瓷碗筷。碗筷也是季家的服务团队提供的高奢用品,好像一个顶她一周的工资;喻恒的声音还在说,“那么急?我还以为怎么也要明天过了才走——” 对面有人低低的嗯了一声,似乎又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男人声音平静,“我们家谁过过生日?都不过的。不要兴师动众的。来过就行了。” 来过就行了。 嫂子。 本来就有嫂子的啊——连月垂眸,眼前的骨瓷勾勒着山水,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一直知道。 当年那张大红请柬上黑色的字体龙飞凤舞。 当时她还在J国,请柬上的名字也一样看得分明。 幕帘层层,里面的人在一瞬间漏出来了一角。 他们本来应该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汤锅翻滚,已经开了。 大肚子孕妇站起了身。白色的衣衫拂过了盛开的芍药,她慢慢走到男人的身边——花房温暖热气腾腾,那个人已经脱了外套,身上黑色的绒衫绒毛清晰可见。 手腕上还有一根红绳。 视线掠过了他的手腕,女人伸手去拿他面前白色的瓷碗。 男人微微侧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扭回头看看,伸手拿起了手机。 “你好。” 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温和疏离,就连整个人的气质都一下子变得冷淡了起来。 四周变得安静,没人说话。 她低头开始盛汤。 一勺勺清亮的汤液倒入碗中,旋转晃荡。 “我是。”男人声音低沉,言简意赅。 盛好汤,轻轻放下碗,女人悄然离开了。男人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抬头看她,那边似乎又在说什么—— “嗯,嗯,”他又收回了视线。嗯了几声,男人面色沉稳,最后说了一句,“这件事你去联系孙主任。对。” “大哥生日快乐。” 等男人挂了电话,旁边的弟弟举起了酒杯。 连月也跟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里面液体透明——装的是温水。 不过轻轻一碰,又散开了。 “连月你什么时候开始休产假?” 几兄弟聊了一会天,说的不过是最近一些官员调动的事,N省,S市,又有部委几位官员和办公厅几位的认命和调任。女人喝了几口汤,夹着青菜慢慢的烫,话题突然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对面的男人看着她,声音温和,微微含笑,视线一触,她挪开眼。 “年后。”这一切又或许落在了谁的眼里。她旁边的男人帮她回答了,他也侧头看她,嘴角带笑。 男人也穿着黑色的绒衣,袖子挽起,手腕上的红绳明显。他慢慢伸出手,轻轻的帮她把落在桌上的长发撩到耳后——发丝在他指尖缠绕。季念含笑的声音响起,“今年是1月20过年?我让她年后就开始休假——先请两个月病假。” “唔。”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了弟弟的手上——还有那几缕调皮的发丝。女人垂眸,一动不动,任由弟弟玩弄她的头发。 手指动了动,嗓子有些发痒,男人抬起手,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对了,” 季念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看了看对面的喻恒,“老五我正要问你。下个月十五你有没有空?连月要回趟云生。你有空就陪她回去一趟——她肚子大了离不得人。我下个月要去趟美国,怕是来不及赶回来。” 连月侧头看他,旁边季念正抬头看着喻恒,笑意吟吟。 他还真让喻恒陪她啊—— 喻恒照顾她? 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 “回她老家?十五?没问题。” 喻恒摸摸下巴,看看连月,笑了起来,“连月你不是不和老家人联系么,怎么今年又想着要回去?老四你放心,连月交给我没问题。” 他又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那大哥今年的团拜会我就不去了。到时候你给张书记说一声——伯母那边要是问起来,你也帮我兜兜。” 男人嗯了一声,面色沉稳。 “美女你都不去看?”连月笑了起来。 这种团拜会一向花枝招展,各种美女——他们的渠道么。 “这里就有美女呀,”喻恒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颇有些如此安排正合我意的意思。 晚餐的气氛一如既往的融洽。 肚子大了,连月吃了一点东西,一如既往的又觉得撑得慌。她站起来,去看旁边放着的生日蛋糕。 蛋糕是在碧荷推荐的一家高奢小店里做的。不大,只有三层,用料扎实,外形可人。乳白色和淡黄色的颜色间隔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搭配了几多鲜花,看起来高级又冷淡。 二层上还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印着鎏金色的花体“生日快乐”,下面是老板娘亲手写的字,“一路有你,感恩陪伴”,字体娟秀,蕙质兰心——是她自己挑选的句。 连月拿起了手机,拍了一张蛋糕的照片给妈咪发过去了,那边还是凌晨——无人回复。 妈咪不可能起床那么早的啦。 一条新信息却几乎在同时弹了出来。 “人真的很矛盾啊。” 连月一下子笑了起来。 碧荷又开始怨天尤人了——是无聊的阔太太综合症。 也难怪。林总好像是把她管的很严。上班不让,独自旅行不让,和谁交朋友怕也经过他的筛选—— 不过抱怨只是偶尔,连月觉得碧荷过的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平时分享的花花草草和美食豪宅照片也是不少。 “怎么?” 几个男人还在一边喝酒聊天,连月笑着打字,“这么有感慨?” “患得患失。”那边说。 连月忍着笑打了一串省略号,又回,“怀孕激素影响,正常。” 碧荷这都怀老三了呢。 就这个怀孕速度,真的看得出来林总很“用功”。 “有可能,”那边又说,“连月姐你怀孕就不发愁?” 发愁什么?连月笑了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早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愁什么?”连月笑了起来,又发,“每天看见季念我就很开心。他那么帅呢,给你看看——” 认识碧荷很久了。妈咪一直喜欢她——连月也觉得碧荷有些单纯得可爱。 是被人保护得太好。 这个经常找她要“某人的照片”看的“别人的太太”呐,还叮嘱她“千万别告诉林致远”—— 连月忍着笑,她知道怎么哄碧荷开心。 走了几步,连月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调出摄像头,举起了手机。 旁边花朵盛开。 某人眉目英俊,正对摄像头。他正在和旁边的弟弟说笑——似乎是发现了有人偷拍,他的视线看向了镜头,脸上笑意吟吟。 咔擦一声,连月按了摄像头。 另外两个男人都是侧面或者背面对着镜头,看不见脸。喻阳靠在椅子上只有个背影,姿态惬意,刚好低着头;喻恒露了半个侧脸,似乎是准备转过脸来——侧面轮廓起伏,也是一副好颜色。 “好帅!”连月点击了发送之后,那边很快又发了一个色咪咪的图案过来。 连月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所以开心一点啦——” “连月你刚刚拍照片发谁了?”季念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含着笑。 另外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嗯,”连月打着字,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诚实,“碧荷。” 喻阳挑了挑眉,微微抬了抬下巴。喻恒开始问,“碧荷?怎么这名字好像这么耳熟?” “AnLin的太太,林慕德的儿媳妇,”季念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她笑,“妈咪在美国的好朋友——妈咪不是一直还说要收AnLin当她的干儿子?连月,”季念喊她,“有大哥和老五的图片不能乱发,你赶紧把图片撤回来——” “马上马上。”连月还在打字。又退出了对话框,修长的手指敲动屏幕,连月开始搜那条响当当的“YOYO……男友……某意太子”的新闻。 “妈还在想要儿子?”旁边喻恒的声音响起,语气有些不佳,“她还嫌她儿子不够?” 女人站在一旁聊着天。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又手指翻飞。似乎和这个林太聊的很开心。 “哎呀,” 聊到了最后,连月终于想起去点那张图片——“撤回”按钮已经消失了。 她懊恼的哎呀了一声,低头不理几个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她开始打字,“哎呀刚刚的照片撤回不了啦,碧荷你别发给别人,有人不喜欢被拍照片——” 有人不喜欢被拍照片。 有人不喜欢照片被乱发。 有人还已经有太太—— 有人权势滔天身份尊贵,一招惹就会被认定为犯罪,然后把人劈成齑粉。 那又怎么样? 乳房还有下午被人用力揉捏的隐隐疼痛,巨石已经坠入了深渊。她不是好人——贪念蔓延已经无法抑制,她已经在钢丝上跳上了舞。 生日(17.大成若缺) 17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里没有外人,家宴还是家宴,明天大家都还有事——酒喝到适可而止就行。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连月买的蛋糕终于端了上来。 晚晚の店。 印着店名的漂亮带子解开了,三层蛋糕被小心翼翼的端了出来摆在了男人面前,蜡烛也插上了两支,一只3,一只5。 妈咪居然也难得起了一个早床——可能是记挂着长子的生日。她拨了视频过来。 “可以了可以了,就这样吧,” 连月先捧着手机和妈咪说了一会儿话,又拿着手机找了几个位置——摄像头里终于可以装下蛋糕,三个儿子,还有大半个桌子了,那头的女人终于满意了。她捧着脸,语气激动,声音跨越了大洋而来,“阳阳生日快乐啊,今年难得你在S市过生日,你们几兄弟终于聚一起呢——你们要好好过生日呀,要团结互助。妈咪今年没回来,明年一定回来陪你们过生日——” 三个男人坐在椅子上,要么嗯要么咳了几声,算是回答。 “那现在开始吧。”一玉絮絮叨叨了半天,连月站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听见她发话。 哦。好。 儿媳妇催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挺着肚子走到了喻阳和季念中间。她看看四周——喻恒八着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瞪大了眼睛看她。 季念坐在椅子上侧头看她,笑着对她眨了眨眼。 喻阳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垂眸看着蛋糕上的卡片,面色沉稳不露。 “唱歌唱歌呀。”妈咪还在那边兴致勃勃,“我们开始唱吧。” 唱歌?合唱?独唱?她起音?这边的几个家伙好像没准备要唱—— “祝你生日快乐……”妈咪已经自顾自在那边唱了起来。 连月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果然,这三兄弟没一个开口唱的,都坐在椅子上沉默——女人一个人的歌声响起在花房,轻柔婉转,旁边一直垂眸看着面前卡片的人抬起了头,静静的看着她。 一曲终了。妈咪开心的在那边鼓掌,又喊着“吹蜡烛吹蜡烛——” 连月笑着低下头,男人还在抬头看她,神色平静。两人视线一对,男人低下头,一下把蜡烛吹灭了。 “切蛋糕切蛋糕,” 妈咪在那边又笑了起来,“阳阳你要切蛋糕——连月你在哪里买的蛋糕?你把手机拿过去先我看看蛋糕是什么样子,你先给我一个全景——” 一番吵闹之后,蛋糕切开了。男人们都不喜甜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口。连月倒是喜欢吃——可是现在她到底是中后期的高龄孕妇,又怕长胖,也只吃了三两口就克制的放下了叉子。 “大哥今晚就住这里吧,房间都是准备好的——” 蛋糕也吃过了,妈咪说了几句也挂断了,喻阳看了看表,站了起来,开始去拿旁边的黑大衣,季念开始留客。 “不住了,下次吧,明早还有个会。” 连月站在一旁,看着他穿上了大衣,声音沉稳。 喻恒已经站了起来。 “那我送送你们。” 季念没有强求,也站了起来。 这就都走了。 繁华落尽,只余一地狼藉。 连月肚子大了,几个男人都没让送。她站在花房门口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后门,又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旁边的锅里还在热气腾腾,桌上都是余烬。三层蛋糕只动了一小角——可惜了这些进口的材料。 五千多买的呢——还好季念昨天给了她五十万。 看着面前的蛋糕想了想,女人又站起身伸手去端——都拿去给佣人和保安都分了好了。 沾沾喜气么。 分完蛋糕,女人慢慢踱回到卧室,男人的身影已经卧室里晃动。 看来是已经送走了客人。 “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看见女人进来,男人抬眼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手里没停。 他站在小书房的书桌前,摆弄着面前的白纸,旁边还放着狼毫。 慢慢的走了过去,连月拿起清水,滴了半盏在砚台里,又伸手捻起了旁边的墨石开始慢慢的磨。 “快三点的时候过来的。”她抿嘴轻声说。 墨石慢慢在水里捻动,清亮的水液里拖曳出了浓郁的黑。 一圈又一圈。 整盘清水慢慢变成了墨汁,越来越浓。 男人嗯了一声,拿起镇纸压住了纸,没有再问什么。 没有问红绳,也没有问其他的什么。 书房里渐渐散发出墨香,墨汁已经足够浓郁,女人放下墨石站在了一边。男人伸手,拿起手表的毫笔,点入了砚台。 狼毛吸墨,膨胀开来。 手腕用力,他提起了手。 大—— 笔走龙蛇。 成—— 宛若惊龙。 若,缺。 几个字一气呵成,字迹遒劲,入木三分。 男人放下了毛笔,低头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字。 “怎么样?”他自己看了看,又问旁边站着的女人。 “好字。” 女人站了过来,低头看看,脸上也是一副喜爱的样子,又低头喃喃的念,“大,成,若,缺。” “道德经。”她说。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还是很小的时候,从喻叔哪里知道的,” 男人也站在她旁边低头赏着字,“就连这书法,也是他老人家教我的——这字练到现在,也算是得了他一半的功力了吧。” 女人点了点头。 “那时他就说,”男人笑着叹气,伸手抚上了她的肩,“再美好的东西,也会有残缺;再厉害的人,也要表现得有弱点。这才符合天地的规律。只有认识到了这一点,才能保持住现有的局面——” 连月抬头看他。 “喻叔写这字的时候37,我现在才31,”男人笑着看她美丽的脸,“我不求有他全部的心境,一半我总要有吧?” 云生(1.!!!) 1 看着他含笑的脸,连月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他。 他的怀抱温暖,心脏就在耳边跳动,噗通,噗通。 “连月,你想过没有,如果当年,你——,” 书房里一片宁静,墨香环绕,男人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幽幽响起,“如果你当年没有遇到我,那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没有遇到他啊。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他英俊的脸。他也在低头看她,神色平静。 没有回答,女人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把头靠回了他的胸膛。 砰砰,砰砰。 这个问题,还需要答案吗? 他是高高在上的豪门巨子,她是孤苦的天涯孤女;他是美国藤校,社会精英;她在国内求学,只求生活平顺。 本不可能相遇。 她和他此生唯一可能的交集,其实就只有她为他口译的那一次。那一次,她坐在他身后为他服务。 为了这一个半小时的相遇,就已经拼上了她前半生拼命向上杀过千军万马激烈竞争所积累的所有努力和运气。 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而对今晚的另外两个人而言,她的这点前进,不过更是如鲤鱼跳水,离云层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会和陈山在一起?你们会结婚?” 她一直没有回答,按着她腰肢的男人手心滚烫,他低头看着她,喉结滚动,“那我们注定还是会见面的连月——我注定会去见陈山,也注定会去拜访他。” 注定会相遇。 只是也许那时会太迟。他肯定会震惊于她惊为天人的美貌,却再也没有了了解彼此的机会—— 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更不会因为美色触犯利益,这违背了他的教育背景和基因。 过往的一切铸就了今朝,过往的一切带来了她。没有了过往的一切,那他的人生,从此会多无趣?他和Penny,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几兄弟也许还会共享女人。而Penny身边环绕的那些女人——千篇一律,如出一辙,连撒娇和讨好都充满了小心翼翼,不是他的所爱。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男人又慢慢松开了她,“今天也累了,我们也早点休息——” 手指按住了她后肩某个地方,他又笑了起来,“我们一起去洗澡。” 有人的“我也很忙”,原来是真的很忙。 生日一别之后,一直到连月请假之前,一直都没见过他。 电视上也没有。 也没有联系。没有微信。没有电话。 只有那几条“坚持建设社会主义”的讲话稿下面的赞。 就连喻恒都没有过来过——似乎是很忙。连月倒是听闻他给季念打了两个电话,说的都是什么钱的事。 “月姐你就开始休产假了?” 又过了快一个月,天气是真的入了冬。窗户已经结了霜,屋内还开始暖气,连月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桌子。 “不是产假,是病假,”连月笑着抬起了头来,是依旧漂亮的一张脸,“我这个高龄产妇——身体又不太好,总是觉得自己晕,有点缺氧。医生让回去休息。” 医生是真的开了“回家卧床两月”的病历条。 “那你可要好好将养着,”刘瑜凑到她旁边,“生了记得给我们发消息啊。你是休到几月?” “十月份了,”连月笑,“过完国庆你就看见我了。” “哇——”小姑娘感叹了一声。 连月笑了笑。 到底是老了啊。 也可能是季家腐朽的资本主义生活磨灭了她的意志。以前那个肝到十二点半整理资料的连月,到底是不在了。 四月十号的预产期,她从二月一号就开始休病假;去年的年假还没休,于是又往前推了半个多月。其实现在部里正在牵头和J国商务谈判,小语种司的同事们也是天天忙的起飞,本来还听说是想抽调她过去—— 到底还是放过了“身体不好的高龄孕妇”。 大家都太忙,聚餐也免了。今年最后一天班下了班,连月坐到了车上,吐了一口气。 “太太明天开始休假啦?”司机张叔开始和她寒暄,“放歌不?” “放吧。”连月说着话,又摘下了围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她搬到季念那里之后,司机张叔就领了天天接送她上下班的大活。 她这开始休产假了,张叔看起来也很高兴——不用早出晚归了。 “那一晚的月光——” “你站在路旁——” 歌声袅袅弥漫在车厢,连月低头,拿起了手机准备给美国出差的季总发信息。 手机里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连月挑挑眉。居然是坡子。 坡子这个人其实挺有趣的——经喻恒解释连月也知道他爹是谁了,可是他却是平易近人的样子,还主动加了她微信。 对了上回他还送了自己一条丝巾,最后放到哪里去了?连月想了想,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手指触碰屏幕,她点开了信息。 哎呀……糟糕。连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坡子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是拍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是她带着妆笑意吟吟的脸。 天意新年晚会。 坡子却又不知道在哪里玩,照片的下方还有几个酒瓶和烟盒,还有男人支起的脚。 他拍了一张图片。又一个字未发,下一条信息只有三个问号。 “???” 连月笑了起来——又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打字,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这回是三个感叹号。 “!!!” 连月还没来的及反应,又是一条“???”发了过来。 连月一下子笑出了声。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她是喻恒带着玩的女人——她又是季念的太太。 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什么? 那她可管不着。 “你去问喻恒。”连月开始打字。 手指顿住了。女人又一个个点了删除。 不能这么说。 “我和喻恒分手之后,”她重新开始一个个的打字,“就和季念结了婚——” 手指又顿住了。好像也不对。 又把打的字删了。连月干脆一个字不打,直接给他回了过去。 “!!!” 云生(2.指点) 2 “???” 那边又回了过来。 连月打定了主意胡搅蛮缠,又给他回了一个“!!!”过去。 那边又回了一个“???” 看来是杠上了。 你来我往几次之后,还是坡子先投了降。 “怎么回事?季太太?”他打字过来。 “其实我不是季太太,我是那位的私生女,”连月刚刚已经想了一个方案,开始一本正经的骗他,“后来我留学的时候遇到了季念,为了掩饰身份……” “鬼扯淡!!!”那边很快回了过来,还发了三个感叹号。 然后很快又发,“你不用说了,我懂了。” 不,你不懂! 连月心里真的慌了起来。她感觉自己闯了祸——不,不是她闯的,明明就是喻恒闯的。 完蛋。 坡子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车子还在道路上疾驰,连月心里砰砰跳了起来。她低头咬了咬唇——把她和坡子的聊天记录打包——在勾选那条“私生女”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起点上了,然后点了“转发”。 发给谁呢? 熊—— 女人的手指顿了顿,找到了里面沉睡的联系人。 大。 熊二。 还有念念。 点击,发送。 然后她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假期的快乐,再也没有了。 都怪她—— 如果没有她,季念不会和她结婚;季念不和她结婚,喻恒也不会带她去玩;那他们就都还平平安安。秘密还掩盖在水下一万米。 难怪那位讨厌她,她就是他们的灾星—— 车子刚刚到院子里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连月低头拿起了手机。 是熊——大。 抿抿嘴,女人接了起来。 “喂?”她轻声说。 “连月,”半个多月没有看见,那边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你刚刚发给我的,是和谁的聊天?” “是李波。”连月上次已经知道坡子的名字。 那边男人沉默了一下。 “他这次看见你在天意的晚会上了。”他声音平静。 “嗯。”连月嗯了一声,心情沉重。 “没事。”顿了一下,他又笑了起来,声音温和,“除了他,你还和其他人联系没有?” “没有。”连月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只有坡子加我。其他人我也不认识。其实我也没和他聊过天,上次还是他送丝巾——” 连月尽量把那些事说的很详细,男人也一直在旁边听得很认真。 “就是那一次聚会,还有后来的六宝山上坟?”他问。 “嗯。”女人点点头。 “其他没有了?” “没有了。” 男人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喻阳你们会不会有麻烦?”她又问,一脸担心。 大约是听出她语气里的忐忑,男人笑了起来。 “没有麻烦。”语气温和,男人十分平静,似乎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这点事,交给老五去搞定就行了。” “哦。”连月松了一口气。 “不过连月,以后你都不要和任何人说老四和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的。”连月赶紧说,“我不说。” 这个关于妈咪的秘密呀。 “也不要和老五出去玩了。” “我知道的。” 男人又在电话那边笑了起来,“你更不能说是自己是爸的私生女——” 当然说了也是鬼扯。那位不能生育,是举国皆知的事儿。 嗯了一声,连月捏着手机红了脸,她其实刚刚也很犹豫要不要把这条发给他,但是她还是不想他们错过任何可能有价值的信息。 “以后要是有人问到,你就说,”男人声音温和,开始教她,“你和老四是在外交部认识的。和老五也是在外交部认识的。一起玩是老五约的你,他一直知道你是季念的太太——” “这么说没问题吗?”连月吸气。 “没问题。”男人回答。 “但是你不要再特意去给李波解释什么,不理他就是了。”男人声音平静又温和,“老五会去处理。” “哦。”连月点头。 “孩子怎么样了?”顿了顿,他突然又问。 “很好。”连月捏着手机。 这么大的事,他这两句话就说完了?她心里还是没谱—— “要注意身体。你什么时候休假?”他又问,“不是说要提前休?” “明天就开始休,”连月勉强笑了起来,“我今天上完了就不上了。嗯,已经开始休了。” “老五是要陪你去云生了?是哪天?” “明天。”她说。 他们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怎么喻阳还不知道—— “我现在在子阳调研,Z省这边,” 男人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道,“还要几天才回来。他陪你去也好,你放心使唤他。有什么照顾不好的,你直接说他,或者来告诉我。” “哦。” 连月已经进屋,坐到了沙发上。他出去调研了啊—— 怪不得看不见人影。 电话里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只是那天他走的利落,这十几天又没消息。她还以为—— 白嫖成功了呢。 女人拿着电话不说话了,男人说了几句,也不说话了。 可是也没有人挂电话。 只有呼吸声起伏。 那边远远的,似还有人声传来。 要不,就先挂了? “要不喻阳你忙——” “连月。”男人又打断了她。 “嗯。” “你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男人的声音又在那边响起。 “哦。” 那边顿了顿,男人含笑的声音又响起,“我还有一件事。你不要老在朋友圈发那些zong书记讲话——” 女人红了脸。后背突然起了汗。 连发这些都不允许了吗?她其实是真心赞同上面的观点—— 不是强行拍马屁啊。 “除了工作,人还有生活。”男人的声音在那边响起。顿了顿,他又温和道,“你也可以偶尔拍点生活自拍什么的。” “我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