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2.应该的)
连月躺在床上看他的脸。他低头看着她,对弟弟的问话充耳不闻。 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季念笑了起来,也伸手握住了她的。 挨了一顿骂之后又无人理睬,喻恒似乎终于明白自己现在人嫌狗弃的地位,不吭声了。 “哎呀呀,二十五万——”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一边按着键盘,嘴里还在念叨,“这不是要我大半年工资?” 他的超级富N代四哥坐在床边捏着太太的手,男人手腕上那接近八位数的表是那么的低调奢华有内涵,可惜当哥哥的抿了抿嘴,还是不接弟弟的腔。 连月看了看季念,又看了看喻恒——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是看过喻恒的银行卡余额的,也不吭声了。 过了几秒,他似乎是把钱打过去了,又站起身来。 “来让我看看,”纨绔子弟终于找对了方向,开始关心起床上的孕妇来,“连月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连月躺在床上又说了一次。 “哦,”他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她病床边的椅子上,又随手从旁边的水果盘里拿了一个佣人送过来的水果啃了一口,嘴里还在说,“那今天下午的Spa,这是取消了?” “嗯。”连月嗯了一声。 “下次吧,”她又说。 “下次我请你。”季念接过话。 “行,”喻恒靠在了椅背上,嘴里还在说,“我们几兄弟现在也聚一起了,我看老四你要不去哪里建个活动中心好了?不然我们去哪里玩也不方便——现在到底不是小时候了。” “也不用太大,几百来平就够了,”他说,“就咱们自己的哥几个,喝喝茶钓钓鱼,做做Spa——自家的场所才安全。” “你看老二老三,在美国不也有地儿?长岛那边那么大一片——” 啃了几口水果,他又侧身想去拿床头的水杯喝水,却又看见了床头的连月的保温杯,还有皮套上那隐隐显露的红印。 嘴里咬着水果,喻恒把杯子拿了起来,微微一转——眼皮一跳,红星和其他的几个字跳入眼帘。 “其实我倒是知道几个其他的地方,” 把杯子放下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连月,又不动声色的把这几个字面向墙壁,嘴里还在说,“可惜你和大哥都不好去。” “这个好办,”季念握着连月的手,声音平和,“我家在东行那边还有一套院子,我让人这几天就过去清理清理,挖个鱼池出来——” “其实我也知道有几个这样的地方,”季念抬起头来,也笑了,“可惜你和大哥也不方便去。” “是啊。”喻恒嗯了一声,起身去拿了自己的杯子喝水。 “连月你渴不渴?”他端着杯子,站在床边问她,居高临下。 不说还不觉得,他一问还真有点渴了,连月点了点头,撑着自己想坐起来。季念拿起了靠枕,开始帮她靠着腰。 喻恒拿着杯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连月靠在了床头,又看着她伸出了手,拿过他刚刚提起的那个杯子——拧开,轻轻喝了一口水。 他眨了眨眼睛,吐了一口气。 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他仰起脖子,也喝了一大口自己杯子里的水。 “给我吧。” 保温杯里的水已经不多了,喻恒听见自己的哥哥在说话,手还已经抬起,想去接连月手里的杯子。 “我来我来——” 不知道怎么的,火光电石间喻恒似乎突然开了窍。他伸出手挡在了季念的手前,握住了连月手里的杯子,“我来接。” 他的热情明显过了度,小两口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天都是我的错,”喻恒握着杯子不放,嘴里的道歉这回听起来就真心实意了许多,“我来帮连月接水,应该的。” 不醒(3.异常信息) 3. 温热的水汩汩的流了下来,男人拿着杯子站在饮水机面前,背对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他身材魁梧高大,正低着头,看着杯身上的红字—— 其实不用再看。 杯上的那几个字和形状,他这辈子比其他人都接触过更多。 作为天生的贵胄,在连月眼里让人入目沉重的词语,在他眼里已经习以为常。 某个地方到处都是。 其实让他真正惊讶了一下的,不过是使用这个杯子的人罢了。 水接满了。他看见了上面漂浮着的红枣和枸杞,随着水流漂浮旋转—— 没有做声,神色平静的,他拿起盖子把杯子盖上了。 知微见著,以管窥豹。 他们这样的家庭的人,本来就很善于从显露没显露的细节中获得信息。 除了思考“为什么会有异常信息”,他们更要思考“为什么这个异常信息会显露出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展露这个信息的人,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又想做什么,用意为何。 很多事情很多信息,并不会直接展露表面。要会听会看会思考会辨别,领会其背后的用意。 这不只是晋升之道,更多的是生存之道。 而且,他看了看水杯,其实他也不常做服务别人的事,一直都是别人来服务他。让他端茶倒水的事,除了长辈,这辈子也就只有大哥享受过—— 现在又多了一个。 盖好盖子,男人没有马上把杯子拿回去,而是伸手把已经半旧的皮套摘了下来。 银色的杯身露了出来,光可鉴人。他扭过杯子一看,眉头微皱。杯身上果然也有同样的字迹,而且崭新如初,更加的鲜明和清晰。 胸膛起伏,男人默不作声,他把刚刚的皮套翻转,黑色的内衬露出,就这么反着套了回去。 所有的字迹都掩盖住了。 “给。” 事情办完了,他转身走到病床前,递过了水杯。 女人看了一眼皮套,又看了一眼他,伸手接过了。 “谢谢。”她抿嘴说。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喻恒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老四,又坐回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几十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 国姓爷不知道哪条神经抽风,突然就这么开始在病房里唱起了智斗沙家浜——字正腔圆,有腔有调,很有那么回事,听起来竟像是学过几天的。 连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又侧头看他。 他穿着迷彩服,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手还一下下的打着拍子,很是陶醉的样子。 喻阳挂了电话,刚从门口进来,闻声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却是没有打断他。 “似这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将报偿——” “好。”喻阳笑了起来,轻轻鼓掌。 连月早已经放下了杯子,也在鼓掌。 “以前老爷子就天天听这个,红灯记啊,智取威虎山啊,”喻恒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侧头对连月笑,“大哥以前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听得绝对比我还多。大哥你也来两段?” 最后句话是对着喻阳说的。 “唱不了,”喻阳摇头,笑得温和,倒也没生气的样子,“没那个天赋。” “唉,可惜咱家老爷子走了,”大哥拒绝了,喻恒又靠回在了椅子上叹气,“现在想想,他老人家说的话还真是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这话一般人可接不上。 一般人既不知道他家老爷子是谁,也不知道他家老爷子说了什么话。 连月倒是有点想抖个机灵,说些“你家现在不是也后继有人?”之类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如同被封了禁言,肌肉自动拒绝发音,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自我保护。 “什么话?”倒是季念接过了话题,他笑,“也让我学习学习。” “你看看这本书的第一章,第五页,第三段,”喻恒说了一本书名,“说的是小资产阶级的投机性和懦弱性啊!” 季念笑着摇了摇头。 连月又躺回了床上,彻底不接腔了。她不知道喻恒哪里来的感慨——不过这个人思维一向跳得很快,她一直不太跟的上就是了。 有人走了过来,又靠到了她床边,低头看她。 没有离太远,也没有站太近。 没有坐床边,只是站着。 她没有看他,却知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她捏了捏手里季念的手指。 “额头都青了,”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着说话。 “有吗?”连月终于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看看。”手被季念拿开了。 喻恒也凑了过来。 “好像是有点——”季念仔细看了半天,眯起了眼。 护士又被喊来了。看过了她的额头,问了晕不晕,量过了血压,看过了胎心,只说看起来无大碍——不需要包扎,但是还要继续吸氧观察到下午六点才好。 连月已经让季念从包里摸出了小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额头。 不说还不觉得,喻阳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点哪里不对的感觉。 “几点了?”季念看了一会儿她的额头开始看表,“十二点了啊。我刚看见这附近刚好还有个绿晶,不如我们就去那边一起吃个便饭好了。” “你能出去不?”他扭头看连月,“我们一起去?” “她不能出去的,” 连月还没回答,旁边的护士已经先发了言,“孕妇还要留在这里观察。你们去吃了给她带点回来好了,或者给她点外卖——其实我们楼下的那家家常小炒味道也不错。” “不要吃外卖,”有人皱起了眉头,温声道,“孕妇怎么能那吃这个?” 他顿了顿,又道,“把连月一个人丢这里不好,安排人去酒店打包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