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39.什么都好说)
按道理是可以叫Kevin安排个车来接的。 可是她没有。 这样来来回回实在太浪费时间。连月拿着钥匙和手机出了楼,在楼下打了个出租车。在车上的时候她又给季念拨了几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带着口罩坐在车上,连月拿着电话,只觉得血液涌向了头,让她头晕目眩。出租车司机看了她几眼,认定了她这个一直打着电话的模样是为情所困——还一路试图搭话。连月心急如焚,却并不理睬。 出租车很快停在天意园区的大门口,又远去了。连月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拉得整整齐齐的隔离带和那一队队的保安。上次她在这里已经被拦过一次了,这次她并没有试图去刷脸——不和他们这些底层员工浪费时间。站在路边,她又一次拨打了Kevin的电话。 “季太你好。” 那边Kevin依然很快接了起来,依然是那么的热情洋溢。 “Kevin,” 业火焚心,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连月只觉得那么的全身冰凉,她拿着手机,努力平静着声音,“季总呢?他现在还在开会吗?” “待等我看一下。” Kevin拿着手机沉默了,似乎是往哪里去了,过了几秒,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是的老板还在开会,没有回办公室。” 那就好。 “我现在在你们公司门口,正大门。” 连月拿着手机,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气,“你出来接我下。” 她要进去找他。 一分一秒都等不及。 “什么?正大门?季太您现在是在园区正大门吗?” 那边似乎是没听清,又似乎吓了一跳,提高了音量。 “是的。”连月闭着眼睛,放平了声音。 那边却沉默了。几秒。 “是不方便吗?”连月吸了一口气。 “哦,那倒不是的,”Kevin倒是反应很快,那热情洋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马上出来接您,您稍等一下。我是没想到您已经到门口了——稍等。” 宁宁。 挂了电话,连月站在路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微微的抖了起来。 就连视线都有一些模糊。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半了,宁宁已经离开她八个小时了。她还那么小,离不开母亲。她真的没想到念念他突然就—— 是她做错了事。也高估了他的忍耐,低估了他的行动力。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她不该—— 不该不敢去面对这一切,也不该这么贪心游疑。 什么都想要。 儿女都是母亲身下割下来的肉。她是母亲身上的肉,宁宁是她身上的肉。她这几年被养的太好,仿佛又失去了很多的勇气。 可是现在,勇气已经足了。 “季太您好。” “季太您好。” Kevin开着车来的。来的时候车上还下来了kellen——是园区安保部的大主管。连月点了点头表示招呼,直接上了车。 kellen坐在副驾驶上,摇下车窗露出了脸,一路畅通无阻。 “哎呀季太您可不知道,” Kevin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头和她聊天,还在状似无意的解释刚刚他那几秒钟的沉默,“前几天啊,那个陈副总的事情啊——” “陈涛。”kellen坐在副驾驶,咳嗽了一声。 “那个陈涛副总的太太,”Kevin接着说,“来公司闹过一场,好多员工都看见了,还被季总遇到了,影响很不好——不是外面还报道了?后来季总,就说不准员工家属进园区来着——有事只能在外面的接待处说。” 他指着左面远远的那处工棚,“那里还在搭,接待处,三层。” 连月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那处围起来的挡板,默不吭声。 “以后您要来就提前给我打电话,”Kevin的声音又响起来,“我提前叫车来接您——不然您老等着,多晒人呐。” “好。” 连月笑了笑,回答得简明扼要。 kellen大约就是来保驾护航的,在半路就下车离开了。连月跟着Kevin到了主楼,下车一路走进了大厅,路过了漂亮的前台,又路过了全息投影——这全息投影现在已经变成了科幻风。推进器,宇宙,星空,还有一堆不明觉厉的物理公式显现。 她又进了电梯。 然后她又路过了财务中心。在总经理办员工的目视和招呼下,连月提着钥匙微微的点头致意,再一次进入了他熟悉的办公室。 还是一模一样的摆设。 书桌。书架。 穿着黑色工装的小助理很快端了清水进来——小姑娘叫了声季太,明显还记得她的口味。连月站在全息投影台前面,感应到人的设备自动播放,天意的园区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块,正中间自动投射的是一个古怪的仪器——像颗手榴弹。 她站在原地,看着这颗“手榴弹”,默不吭声。 这是陈山的设计稿,她去年在他书桌上见过的。 念念,季总,他还在公司。 座椅是拉开的,电脑是待机状态,笔记本开着。文件摆放在旁边。 她来了这里。她只想要女儿。 什么都好说。 春(40.可能) 40. 不过半个小时。 已经半个小时。 似乎太久,又似乎太慢。连月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外面终于喧闹了起来,伴随着一路“季总好”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转过了身,看着门口。 等了好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他身材那么高大,眉目那么的英俊,却又看着她,面无表情。他就在门口,身后还有Kevin的声音传来,“季总季太已经来了,就在里面等您。” “好。” 他看着她,低声回答,声音低沉。放开门把手,他走了进来,视线在她抱着的胳膊上轻轻掠过,又挪开了。 门自动缓缓合上了,却离锁还有一掌距离,并没有关得严实。门外人影卓卓,他没有和她说话,只是走到了主桌前,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丢,整个人靠坐在了椅子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大约是刚刚这场会议实在冗长又艰难——他靠在椅背上,伸着长腿,闭眼皱眉,神色疲惫。 就连身上的西装都似乎松散了几分。 他刚开完会,他现在很累。 她看得出来。 可是。 宁宁。 办公室寂静无声,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的走了过去。 “念念,”她慢慢的走到了他的椅后,眼里已经有了泪。他的黑发和雪白的衣领就在眼前,她轻声说着话,气流拂过,扫过了他的脸,她说,“我是来找宁宁的——你早上把她抱哪里去了?” 男人靠在椅子上,呼吸起伏,闭目不语,似是是未闻。 沉默。 只有门外电话和说话声隐隐传来。 “念念,” 吸了几口气,她又向前了一步,轻轻站在他旁边,抓起了他的手——千万豪表的表带在腕间隐隐露出,男人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却是没有抽出——是那么的温暖。她握着他的手,站在他旁边,看着他闭着眼睛的英俊轮廓,“宁宁她那么小,” 她轻声说着话,眼里含着泪,声音微微发抖,“她不能离开妈妈的。念念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男人闭目靠在椅背上,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我都告诉你。” 阳光从窗外射入,照在她的白大衣上。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低头叹气。这个巨大的秘密和可能性压在她心里,压了那么多天,有如千斤巨石,让她喘不过气,几乎就要窒息。他想要知道—— 他想要知道,那她就告诉他。 “你想要知道的,”她握着他的手,泪水落了下来,她低声说话,低声切切,“我都告诉你。我告诉你,宁宁她的父亲——” “换个地方再说话。”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他看着她,面色平静,轻轻抽出了手。 她就站在他身旁,穿着白色的裙子。阳光从窗外漏入,洒在她身上,衬托得身姿婀娜,整个人似乎是镀上了一层辉光。辉光里她的脸那么的动人——肩膀瘦削,杏眼盈盈,头发微卷,还握着他的手。 眼里还有着泪。 “好。” 她看着他,声音已经哽咽。 季总开会去了。 季太来了。 季总回办公室了。 季总和季太一起离开了。 季太太美了。气质好好——戴着墨镜。 季总和季太一起在楼下坐车离开了。 小助理站在窗外,看着楼下保镖助理和人群,又看着季总季太在保镖的围绕下上了车。车子发动了,她这才站起身,开始泡奶茶。 季太真的好美——肚子扁了。小助理又摸了摸自己的腰。为什么自己没有生过孩子,腰都那么粗?为什么季太的腰那么细?季太这才刚出月子吧?豪门媳妇果然太拼了呀。 太拼了的季太一身白衣坐在后排,双腿并得拢拢的,车头看着窗外,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男人就坐在她旁边,翘着二郎腿,神色平静,沉默不语。 不远。 季家房产遍地,附近用来临时休息的大平层不过只有三百来平,离公司却只有三分钟的路程,买来给季总平日里休息刚刚好。两人沉默的在车库里前后下了车,一起进入了电梯。 电梯光可鉴人,倒映着上面黑白的两个人影。隔的那么近,又隔的那么远。 “说吧。” 百多平的客厅一片明亮,二十多米的落地窗气派非常,天意的园区在落地窗外遥遥可望。进口的意呆利手工纯木沙发,南美的原木餐桌,甚至进门小厅旁那个不起眼的小摆件,都是匠心巨作,彰显富贵气息。 男人长腿走在前面,一路进了客厅,并未回头。女人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在沙发前他终于停住了脚,坐在了沙发上。 打开旁边的酒瓶,酒液倾斜而出,旋转着荡过了杯里交叠的三块冰块,他拿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说吧。” 他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酒杯,随意的搭在扶手上,终于开始说话。 并不看她。 “是这样的。” 阳光撒在身上,房间是那么的大,她站在沙发后面,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念念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胸膛起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闭了闭眼。 这次却并没有打断她。 “宁宁,” 一滴水落在了地毯里,悄无声息。女人站在他旁边,哽咽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是那么的空荡,“她不是你的孩子——” 男人吸了一口气,头靠在沙发上,抬手遮住了眼。 “那就有可能是,”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发着抖,“是——” 是不可说的人呐。 是不可提的名字。 那夜那个抗拒的少年。 鼻间那凑近了的呼吸。 那些细细密密的吻。 天雷在头顶涌动,提彼之名,似乎就会引来天空之巅冥冥之中谁的感应—— “是,”喉头仿佛堵塞,那个字在喉间滚动,她站在他手旁,全身发着抖,却怎么也吐不出那个字来,“是,是,是——” yu。 喻。 喻—— “可能。” 客厅那么空旷,他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开始轻轻重复她的话。 “可能。”他喃喃自语。 又猛地拿下了手,他侧头看她,眉目那么的英俊,他却双眼发着红,“可能。” “都有谁?”他咬着牙,“都有哪些人?” 春(41.是他强暴了你) 41. 连月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眼里的泪滚落了下来。 “陈山。”他看着她,齿间挤出了两个字,面色阴沉。 泪水滑落脸颊,连月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陈山?”他似乎冷笑了一声,“你确定?” “我没有和他——”滚烫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连月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住了自己的声音,“自从我和你拿了证——” 她哽了一下,低低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飘散,“我就没有和他——” 客厅里沉默了。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天盛园区的一角在落地窗外静静的伫立。 “那你总是去他那里做什么?”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在客厅飘散,轻轻荡荡。 “我过去看看他,”似乎怕阳光进入了眼里,连月站在客厅,闭着眼睛,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不会做饭,我过去给他包饺子——” “整理房间。” 男人又沉默了。 很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又哼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味道。 “不是陈山,那还有谁?” 啪的一声,是打火机的火石碰撞,一股烟味慢慢的飘入了鼻尖,他的声音也带着散漫的味道,“你还和谁?向坤?是什么时候哪里遇见,旧情复了发?” 女人吸了一口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总不可能是老五。”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哼了一声。几声打火机的声音又响起,男人似乎是在玩着打火机,声音轻慢,“我倒是记得边疆那晚——” “不是的。不是他。” 那个似是而非的真相越来越近,心里压着的巨石摇摇欲坠。连月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只觉得一阵疲惫。这疲惫感从全身每个细胞都发散了出来,让她全身瘫软。 这个秘密——是那么的沉重,又是那么的可怖。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经陷入了这个漩涡,陷入了泥沼,越来越深。或许有什么即将漫入她的口鼻,淹没了她。 让她再也无法改变余生。 女人又否认了,男人又沉默了。 几声打火机的啪嗒声又在客厅响起——然后又突然停住了。 他没有再说话。 沉默。 连月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这个秘密还没出口,她就已经觉得全身无力。扶着沙发走了几步,她慢慢的挪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下了。男人靠在沙发上,就在旁边,眉目英俊又阴沉,西装革履,衬衫雪白,气质过人。他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手里拿着打火机。一只烟夹在他的手指间,还在散发着袅袅的青烟。 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面前黑色的茶几,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宁宁不是你的,” 她闭了眼,吸了一口气,似乎这口气能给她勇气。她的声音在客厅幽幽发散,“那就只能是那次——” “那次,我们去了N省,你去参加了N省商务部组织的庆功晚宴——后来你回来了,” 她哽了一下,默了默,终于说出了口,“你们都来了——” 你们。 男人胸膛起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夹着烟的手指扶住了额头,他闭了眼睛,没有说话。 “那晚我们都喝醉了,”她的声音平静,继续响起,没有停顿,身体却发着抖,“我走错了房间——” “我就把他强暴了。” “只有那一次。后来,梅林——”她顿了顿,泪流了下来,“你也知道。” “只有这两次,没有了。” 廖廖几个字。她说就说完了,也不过如此而已。只是心跳为什么那么剧烈?身体为什么发着抖? 他想知道的,她已经说了。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她只是浮萍,本该随波逐流。 或许她生来就没有过上自己梦想的生活的能力。 客厅里却一直沉默。 男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指尖烟气袅绕,一直到火星燃烧到了烟头,他似乎这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 声音沙哑,他摁灭了烟头,终于侧头看向她,眼睛微红,声音却出奇的冷静,“强暴你。” 也避开了那人名讳。 不知有意无意。 “不是他强暴我,是我强暴他。” 如同千里长堤一溃千里,现在连月已经什么都不想想,她只是闭着眼睛,低声回答,“是我喝醉了,是我走错了房间——” 是我强暴他。 男人侧头看她。没有说话。 “是他强暴你。” 过了很久,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是个陈述句,“你强暴不了他。” “不是——” “是他强暴你,”他站了起来,侧头看她,语气肯定,“还让你以为,是你强暴他。” 男人似乎是告诉了自己,又似乎决定了什么,他大步走了回来,又抽出了一根烟,却夹在手里,没有点燃。 他站在那里,又愣了几秒。 连月抬头,愣愣的看着他平静的脸。 “这个事,我解决不了了,” 他愣了几秒,她看着他喉结滚动,他又说,“我要和爸商量一下。那他——” 他又低头看着她,“知道宁宁的事不?” 连月看着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那个人温和的模样和那个陈旧的小金虎都从脑海里掠过。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又摇了摇头。她似乎想流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已经没有泪水流下来。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秘密终于说出来了。可是却并没有让她觉得放松,反而让她更沉重更绝望。 却不知为何。 就好像有什么在崩坏,再也无法回来。 “我来处理。” 他的声音在客厅响起,他在她面前,俯视着她,带着微微的哑,“连月你不要难过——” 她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又摇了摇头。 “宁宁她——”他的声音响起。 她拿下手,抬头看他,一脸企盼,眼里还有泪。 “她在三文区。” 他就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阳光撒落在她脸上,黑发微卷,明眸皓齿,身段窈窕,那么的动人——这是他的太太。他喉结滚动,面面色平静,声音却发着哑,“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马上让人把她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