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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他嘴硬心软 第16节

    周望川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今天他不坐班,便不急着去医院。早高峰很堵,车子走走停停,在一个五岔路口等了三趟,才过了这个红灯。

    他看见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人行道,看见孩子哇哇大哭,看见女孩红着脸,害羞地接过男孩递到她面前的玫瑰花。

    在城区转了好几圈后,车子在一座庭院前停下。他下意识地开车来到了父母家里。

    程云萱正从楼上下来,她穿着漂亮低调的礼服,化着精致的淡妆。

    周望川喊:“妈。”

    程云萱见到他,并不如何惊讶,只笑道:“今天不上班?我刚好要出去。”

    “又和李阿姨她们喝茶聊天去?”周望川笑道,“都好晚了,去都能赶上午饭了。”

    “那就吃午饭呗!”程云萱道,“我就只担心衣服不够漂亮,你不知道啊,我那群老姐妹,都可会打扮了!”

    “放心,你的衣服一定是最好看的。”周望川娴熟地赞美她,“而且,就算你穿中山服和老北京布鞋去,都一定艳压群芳。”

    程云萱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得了,比你爸还能贫!”

    她颇有些得意地又说:“不过,衣服是小暮帮我设计的,肯定是最漂亮的。喏,还有项链,你来看看,好看吗?”

    那是一条碎钻蓝宝石项链,镶着不规则的米粒大小珍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好看。”周望川衷心地说。

    “对了——”程云萱在门口换鞋,想起什么似的道,“小暮帮我设计的这条项链,我很喜欢。我让工匠按设计图又做了一条手链,适合男生戴的,打算送给他。他中秋会来的吧?”

    周望川沉默了一下,微笑道:“会的吧。”

    “那就好。”程云萱又道,“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陪你爸喝喝茶下下棋吧,他在楼上晒太阳呢。”

    她推开门正要离开,周望川轻声叫住了她:“妈。”

    他问:“你会做违背自己价值观的事情吗?”

    程云萱停下脚步,看向他:“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周望川说:“如果不做,可能会导致一段亲密关系的破裂。”

    程云萱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道:“儿子,我觉得你方向错了。”

    她说:“我不知道你指的违背价值观的事情是什么,但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如果两个人是齐心的,那便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我认为,问题不出在这件违背价值观的事情上,而是出在感情本身上。”

    周望川怔怔地望着她。

    程云萱走过来帮他理了理衣服,温柔道:“你还年轻,许多事情都还在摸索阶段,没关系的。你要去一一经历,才是完整的人生。是好是坏,都只是过程。”

    她离开后,周望川来到二楼卧室。大学毕业前他一直住在这里,工作后才搬出去,卧室里保留着大学期间所有的证书、奖章和锦旗。

    墙上正中央挂着他和医学院院长的合照,毕业那天他戴着学士帽,听院长勉励:“要勤学医术,厚德仁心。”

    合照四周挂满了锦旗,大多是学校的同学们送的。

    第一次收到锦旗时他简直啼笑皆非——某位同学整晚咳嗽睡不着觉,坚信自己得了肺癌,哭哭啼啼地来校医院看病。周望川告诉他是支气管炎,对方死活不信。等到真的吃药吃好了,对方风风火火地送来了一面锦旗,上书“妙手仁心周医生,悬壶济世驱肺癌”。最要命的,这位同学还大肆在学校里宣扬:“校医院的周医生治好了我的肺癌。”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面锦旗,虽然内容令人哭笑不得,却被他郑重地挂在了房间里。

    后来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锦旗挂满了整面墙,程云萱给他定制了一个专门的黑檀木箱,挂不下的锦旗被妥帖地收纳了起来。

    周望川把墙上的锦旗全部看了一遍,又把收纳好的锦旗一条条展开,仔细地看过。他看了大学期间每一本证书,最后他摩挲着学位证书里烫金的印字。

    “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纯良,不可信也。”

    回到医院时,周望川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打开办公室的电脑,登录了一个论坛,这个论坛里全是“同好”。

    半个月前,他注册账号后发了一条帖子:“你们是因为什么才有这个爱好?”,到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多条回复。回复他的人中,有施与也有接受,每条回复都不尽相同。

    周望川一一地看过去。

    “小时候看到西游记里,孙猴子在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大闹天宫,铁扇公主捂着肚子痛得大叫,当时就觉得特别爱看,长大后嘛……嘿嘿,你懂得。”

    “天生的吧,从小就喜欢看别人肚子疼,特别是好看的小哥哥和小姐姐。我会有性-冲动。”

    “小学时候和人打架,被人打到肚子,竟然意外的爽,之后就戒不掉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无聊吧,虐着玩儿。”

    ……

    ……

    周望川把这些理由分门别类地记下来,又打开一个全是论文的文件夹,把熟读过很多次的论文依次又读了一遍。他一边读,偶尔会沉思一阵,提笔划去本子上的选项,到最后只剩下唯一的选项,“心理代偿”。

    因幼年时的某种刺激,或是生理的、或是心理的,需要疼痛来掩盖更深层的东西。

    但那东西是什么,周望川现在并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腕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开车来到商暮公司楼下时,商暮竟然已经在路边等他了,车一停稳,便拉开副驾车门坐上来,直接了当地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周望川说:“我想到了一个方法,或许可以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

    商暮疑惑地挑了挑眉:“你说。”

    “我在你们的论坛进行了调查和了解,把有这种爱好的人做了个归因,又翻阅了一些相关论文,再结合我对你的了解……”

    周望川顿了顿,望着他道:“我认为,你是因为童年时受到过某种伤害或者刺激,才需要用暴力和疼痛,来营造某种沉迷,进而掩盖……或许是掩盖另一种疼痛,又或许,掩盖某种痛苦的记忆。”

    在他说话时,商暮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手指慢慢抠紧了坐垫,他神情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记忆。

    周望川说:“我认为这是一种心理障碍,需要接受治疗。我看了一些关于心理治疗的书,我或许可以试试。又或许,我陪你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商暮脸上血色全无,神情空洞地望着他。半晌,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你想说我有病?”

    第16章

    车里的温度降到零点。

    周望川看着商暮,他觉得对方像一只浑身竖满尖刺的刺猬,正警惕又冷漠地抗拒着外界的接近。

    他说:“事情要从根源上解决,否则都只是治标不治本。我只是觉得,看心理医生或许有用。”

    商暮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望着周望川,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关切和担忧。这是典型的医生的眼神,善意的、温和的,引导着病人说出症结所在,从而对症下药。

    他讨厌这样的眼神。

    与看任何一个病人,都没有任何区别的眼神。

    周望川又道:“看心理医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就只是放松下来,聊聊天而已。有些人工作压力大、晚上睡不着觉,或者面临重大选择之前,都会去看心理医生,当成是聊天和咨询就好。试过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他循循善诱,耐心开解。

    商暮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不想要这样的关心,他一点也不想把那些伤痕展露在阳光下。

    他要周望川爱他,不要周望川可怜他。可他又这样的挑剔,他不要俯就的爱,施舍的爱。他要平等的爱,热烈的爱。

    他要眼神交接处能擦出火光的爱。

    可那样的爱,早已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殆尽。

    周望川耐心地问:“你意下如何?”

    商暮收回目光,平静地说:“这就是你的答案。”

    “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商量,讨论,共同做出一个方案。”周望川说。

    商暮慢慢地笑了一下,他说:“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后,扶着车门道:“傅年应该还在楼上没走,我去找他。”

    周望川皱眉望着他。

    商暮又道:“你撕了一张名片,又有什么用?他是我现在的同事,名片要多少有多少。”

    “何况也不只有他,过去那么多人,我随便打一个电话,就会有无数人愿意过来。”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周望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下意识地控制车窗降下,就要喊住那个离去的背影。话语在喉口舌尖滚动数次,却艰难地被生生咽下。

    那个身影穿过整片树荫,进入自动开合的双开玻璃门,又进入电梯,最终消失不见。

    周望川慢慢地收回目光,他大概是没有资格去挽留的。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他强求而来的。当年的他天真又妄为,总觉得世界充满无限可能,总觉得有无数的人等着自己去救。他给出源源不断的善意,却并不渴求任何回报。

    除了对商暮。

    他希望商暮能回报他爱意,哪怕只是十分之一。

    可他太过自大。

    他当年自以为救商暮于水火,可这么多年耗下来,什么都蹉跎尽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他尝试用万般的细致关心来留住对方,可时至今天,一切都回不去了。

    周望川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完,开车去了医院。

    值班的护士见到他,惊讶地打招呼:“周医生来啦?今晚不该您值班呀!”

    周望川笑了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护士正在订外卖,问他:“您吃饭了吗?要不要帮您一起订外卖?”

    “谢谢,不用。”周望川又问,“下午查房的时候,八床的情况如何?”

    护士闻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之前一直昏睡,今天下午突然醒过来,精神也好,怕是……”她没有往下说。

    周望川明白她的意思,怕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八床是个姓徐的奶奶,年七十五,儿女不肯抚养,她便独自一人生活。某天晕倒后被邻居送到医院,发现已经是晚期。她没有医保,也没有钱,儿女更是联系不上。她情况非常糟糕,即使做手术,也不过是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但周望川还是帮她垫付医药费,担任主刀医生,为她做了手术。

    推门进去时,徐奶奶正靠坐在床头,她头发早已白透,瘦得不成人样,但眼睛异常光彩熠熠。

    “小周大夫,来坐。”她亲切地招呼周望川。

    周望川拉过一个椅子坐下,问她:“您感觉怎么样?”

    徐奶奶说:“前所未有的好。”她又说:“我想吃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