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三章 【修剪】
“好了，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三人站在一条小巷口，脚下摆着杂七杂八的各种东西。 “这是什么？” “千纸鹤。用来许愿的。”纸鹤是叶未双自己折的，因为没买着。只是当双胞胎去找其他的东西，而他在家折的时候，却发现鬼怪没法碰这东西。他们离得很远，仿佛有些惧怕的模样。 双胞胎之一正要伸手去拿，叶未双却将千纸鹤往回一抽，没让他拿到。双胞胎之一、原先拿地图的那个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那个……鬼怪好像不能碰这个东西……”叶未双担心地看着他。 “哦？是吗？”拿地图的很感兴趣地看着纸袋里数十只千纸鹤，趁叶未双不注意一把抓了过来。他从中翻了翻，随手拿出一个来，放在太阳底下看了看，突然露出了一种惊讶的表情：“难得看到这么具有灵能的东西……这些都是你做出来的？” 叶未双看到他毫无顾忌地拿出千纸鹤时已经怔住了，此刻只是愣愣地点点头。 “太珍稀了……怪不得小妹要……喂，下次再多送我一点好不好？”拿地图的眼睛发亮地看着叶未双，吓得未双后退了一步，连连点头：“好……你要是喜欢的话……” 但是那个拿地图的似乎又没在听他的话了，他将那个千纸鹤放在了耳边，好像在倾听什么，然后他惊喜地一拍手，叫起来：“我听到了！你叫小妹别打我们对吗？……哈，这只纸鹤我要留下来，以后对付小妹的咒一定有用……” 叶未双呆住了，看着那只鬼怪像翻礼物一样把千纸鹤一只只翻出来放到耳朵边上听。 叶未双在折纸鹤的时候很诚心，因为莫叔叔说，做这种东西不可以有二心，每一只千纸鹤都要赋予希望。他还让屋子里的小猫每只来叫了两声热闹热闹，没想到那只鬼怪竟然真听到了。神通广大……叶未双只能想到这个。 “你们的事情也办完了，我先走了。” “诶？等等……”拿地图的追了上来，将一些小贝壳放在了他手里，然后又摸出几张黄褐色的纸片，一并塞进他的怀里，笑意晏晏地说：“为了答谢你，这些就给你吧，虽然我们身上带了不多，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怎么说礼轻情义重嘛，下次估计就能在‘上界’看到你了……再见！” 叶未双怔怔地摇了摇手，眼看着这两“人”，用非同寻常的速度消失在他的面前。他低头展开那些纸来，只见上面画着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什么也看不懂。倒是回去的一路上，他感到原本身边总是“妖”满为患的，这一次身边却有些空荡荡的，到了家，客厅里本来准备拥上来的鬼怪们也全都吓得退了回去。叶未双隐隐约约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但是……有鬼怪会给他退妖的东西吗？ 叶未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细细将思路理了一遍，静静地坐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将怀中的黄色的纸符掏出，塞进了抽屉里。 他用不着这些东西。他不会用上这些东西。叶未双发怔地想。 很久很久以前，他只知道他身边老是有别人觉得奇怪的东西，但是他觉得它们很正常，就像这里的人类一样正常。它们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有些好，有些坏。就像人一样。叶未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就在那个时候，那个他还分不清人和鬼怪的区别的时候，他在自己的父亲家里看到了一只鬼。是的，父亲的家。他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他是跟着母亲的。因为那会儿母亲还要他。那个时候他刚刚能和非生物讲话，他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神奇的物事，他所处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可以称之为物体的东西，只要修炼到了有了意识，都能够和他沟通。他们告诉他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发生过什么，有些只是刚刚认清这个世界，他就会教导他们怎么去看待，怎么修炼，以后怎么过活。他很开心，但是对于这种日渐明显起来的变化，母亲开始感觉到了恐怖。她在他对公园里那棵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古树说话的时候总是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他。偶尔在她约会后心情好的时候拿出她从祖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到她手中却已经不怎么受到珍重的古铜镜来怀旧，那时会看到叶未双很开心地在和古铜镜对话，只有叶未双一个人在说，但是听他的停顿、语气、以及内容，就像真的有一个人，用她不能听见的话在同未双说话似的。而当她从他的背后走近他的身边时，他就会像是被什么人提醒了一般，突然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在叶未双母亲的眼里，那个微笑诡异得恐怖。 叶未双的母亲很快屈服在了这种恐惧之下。她很快和她的前夫商量好了，转移了孩子的抚养权，将这个令人处处发毛的孩子转交给了她的前夫，孩子的父亲。当她把叶未双交到那个男人手里时，她的确松了一口气。她再也不会听到那种让人毛骨耸然的对话，再也不会看到自己的孩子天真地指着一处空地说那里有个半人半蛙的家伙。她已经受不了了。摆脱了叶未双，她就像重新活了一遍似的。 于是叶未双来到了他父亲的家。父亲摊上了一个贵小姐，两个人正浓情。虽然贵小姐不喜欢自己现任的情人和他的前妻的孩子，但是考虑到这位父亲并不那么讨厌叶未双，还是接待了叶未双，并且给了他一间华丽的小房间，态度也算不错。 其实，这位贵小姐不喜欢叶未双是有原因的。因为根据女人的直觉，她在看到叶未双的妈妈送走叶未双眼里那种松一口气的神态，她就知道了这个孩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然后她紧接着听到叶未双说出口的话，她立刻因为这个看上去可爱却诡异的小孩子浑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未双在他们华丽的庭院里看到了一个鬼。不是妖怪，是鬼。就是那种人死了之后没有轮回而滞留在世界上的魂魄。他分不清那坐在那里哭的女子到底是人还是鬼，在他心里，人和鬼是没有区别的。于是他拉拉这个即将成为他新妈妈，而来特意讨好他、领他去参观房间的贵小姐的袖子，指着花园里地那只鬼问：“阿姨，那个阿姨为什么哭？” 贵小姐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抬头，但是什么也没有，没人，也没人在哭。 “小双看错了吧，那里哪有什么人？”贵小姐忍不住心里发毛，干涩地笑了一下。 “咦？明明有呀，阿姨难道看不见吗？她穿着紫红色的大衣，还戴着一个很漂亮的手镯呢……啊，和阿姨好像！” 贵小姐差一点将未双的手甩开。她尽力压抑了自己的恐惧，用几乎哭的语调轻柔地说：“……我们进去好不好？乖……” “可是她在哭……”叶未双被推进了房间。 他没有听到另一间房里贵小姐和父亲的对话。 “你的儿子是怎么回事？！”贵小姐歇斯底里地叫道。 “怎么了？”魅力犹存的父亲瞥了一眼她惨白的脸，关切地问。 “他说他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哭的女人！” “他……妈妈说他老是这样的，尽瞎说，你别怕。” “可是！”贵小姐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相册，将其中的一张照片扔在了父亲眼前，尖声叫道，“可是他形容的那个人和被我……的姐姐一模一样！！” 父亲震惊地看看照片，再看看眼前恐惧得浑身发颤的贵小姐。 “小双……你说，你看到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父亲当晚就来找他了，语气从来没有那么和蔼而严厉过，更多的是一种叶未双不能了解的惊慌。 “紫色的衣服，带着很漂亮的手镯，长头发，很漂亮……好像阿姨。”叶未双皱着眉说道，“她就在院子里，刚才我还从窗户那里看到呢，她一直在哭，不停的哭，说什么‘狠心’、‘害死’的话。” 叶未双很小就开窍了，他的语言功底学得很好，思维也很上进，智商完全能跟上大人的。但是终究年纪小，处事还带着六分糊涂。 父亲的脸色煞白。“她……她长得什么样？” “唔……我没有看清，太远了，父亲和阿姨那间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呢。啊！对了！”叶未双开心地一拍手，“那个阿姨的头上有块疤，像虫子一样——就在这儿。”叶未双对着自己的额角，用指头从前额划过鼻梁，一直到达左下巴。 外头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有谁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父亲铁青着脸色追了出去。 然后叶未双被冷待了很长时间，两个大人几乎都不敢来看他，叶未双不明白为什么情况到了这里也一样，他在这间大宅子里天天同这里上了年纪有了意识的非生物讲话，然后讲着讲着就和那个女鬼讲上了。然后叶未双渐渐知道了鬼、人、妖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所有的这些东西，他是在那一年认识到的，普通的人只能看见其中的人而已，而他，是异类。 没过多久，叶未双就被抛弃了。 再后来父亲和母亲都去世了，莫名其妙的死了，也没人告诉他原因，来了一个据说是他的伯父的人，他叫他叔叔，在那个叔叔身上，他感觉不到别人与他之间的隔阂，他和那个叔叔相处得很愉快，但是这个叔叔没有心。他和所有的人都可以和叶未双一样相处得那样愉快，他从来没有真正重视过谁，叶未双在没过多长时间之后就被他丢下了。那个人就是莫离。之后和叶未双一起生活的一直是鬼怪们，叶未双已经将他们当成了亲人，他不会去加害它们任何一个，即使它们来害他。 那几张黄色的纸之后一直封在他的抽屉里，若非发生了那件事……它们也许永远就会这么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