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孙子兵法·火攻篇》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愤怒会让君主、大将失去理智,无法针对战场局势沉着冷静地思考,可难不成高澄与其亲信大将们会因为他自编自导的这场戏,而被愤怒冲昏头脑? 但对于普通将士,愤怒反而是一件好事,毕竟在战场上无需他们过多的去动脑子,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怀揣着满腔怒火,听从指挥,一往无前。 高澄过往对北方将士们的恩德不会被遗忘,是他宁愿在财政上背负沉重负担,也要奏请以军饷养兵,让大家有了稳定的收入,而非寄希望于战场劫掠。 更别提才给大家伙发放布匹赏赐,且不提与高氏有两代人情谊的六镇鲜卑,哪怕是汉军将士都得咬牙切齿与梁人讨要个说法,只不过鉴于南梁过往背盟的行径,恐怕给了说法也不会信。 有这么一位面慈心黑的开国君主,况且还是这般年轻,温子昇可以预见到未来朝臣们被其用权术玩弄的场景。 心底是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这样说,他得装作完全不清楚高澄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甚至不能在未来提起是韦孝宽为自己出的主意,将来被记载在史册上的说法,或许会是他温子昇畏惧罪责,于是想了这么一出法子,用来推卸罪责: 不是我温子昇不努力,是他们南梁欺人太甚。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大齐君臣把萧衍出言羞辱高澄一事给坐实了,毕竟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如今大齐是在由张师齐受命主持编撰《魏史》,未来若是能灭亡萧梁,只怕为南梁修史的也会是他。 作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发明家,张师齐的史德无需赘述,给萧衍栽赃这件小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一番头脑风暴后,温子昇赶忙对韦孝宽表示感谢,韦孝宽也果然如他所预料,让其对外人保密,勿使旁人知晓自己代为出谋。 温子昇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韦孝宽为了掩人耳目,不愿与温子昇同行,很快他就坐上了一辆马车,两人分道扬镳,只是韦孝宽所言,温子昇牢牢记在心底。 别管高澄有没有抱希望,此番终究是无功而返,若不把这件事办好了,回了洛阳两罪并罚,他温子昇可吃不消。 其实就算萧衍真的答应下了联姻一事,韦孝宽也会在暗地里将这门亲事搅黄,利用萧衍拒婚,且出言羞辱为由出兵,本就是高澄的最终目的,否则也不会答应韦孝宽之情,许他南下。 真要只是接触密探,派谁不好。 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韦孝宽想要实际了解南梁的情况,亲往建康,也是高澄同意的原因之一。 至于韦孝宽,其实高澄哪怕不娶韦长英,也无需担忧他的忠诚。 作为关中士族的他,与陇西李氏出身的李远当时选择绑了于谨来降,而非跟其余武川将领一般,弃军逃亡,足以说明他们忠诚的并非是宇文泰,其实也不是高澄,而是胜利者,谁能统治关陇之地,他们这些关西士族就会为谁献上忠诚。 尔朱天光未东出前,他们拥护尔朱天光,贺拔岳占有关中后,他们效忠贺拔岳,宇文泰继领余部,他们便为宇文泰奉上忠诚,如今高氏全据关陇,他们自然就会为高氏卖命。 总的来说,在关陇这片土地上,谁赢他们便帮谁,这就是世家大族们在这片土地上屹立数百年不倒的诀窍。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在成都因积劳成疾而病逝的苏绰。 乱世之中,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韦孝宽、李远等人选择了宗族,而留在北地,苏绰则选择为一展抱负,追随信重自己的恩主南下。 韦孝宽先于温子昇回到洛阳,毕竟温子昇每到一地,都要在当地刺史、郡守、县令的接风宴上哭诉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否则必提三尺剑,为大齐天子雪耻,要知耻呀,同僚们! 温子昇沿途所过州县,有关萧衍一番‘索虏何德主天下,伧父焉能配贵女’的言论,也向四周流传开来,所闻者,无不愤慨,毕竟受辱者被种族歧视、地域黑的愤怒不分古今。 恰巧高澄偏偏就有汉人、鲜卑人这二重身份,萧衍骂他是索虏,这份屈辱,你鲜卑人有没有感同身受?又歧视他是伧父,你北地汉人有没有觉得被殃及无辜? 各地刺史、郡守应民意纷纷上表请求举兵南征,给两人一点教训,就南梁那点兵,忘了前些年是怎么挨打的了?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在南北对立的大背景下,不止南方人歧视北方人,北方人对他们也多有侮辱,甚至因前些年南梁的拉胯表现,民间多有人轻视南梁。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南梁主动北上,放弃了水师优势,与被人打陆战,以己之短,搏人之长,除了刘宋开国的那些北府精兵,整个南北朝,很少有能讨得了好。 宋文帝刘义隆辛辛苦苦休养生息,攒了点家业,三次北伐,耗尽元嘉之治的积蓄,结果输得那叫一个惨,连辛弃疾都感慨: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此时温子昇尚在途中,有关萧衍的歧视性言论还未传至京畿地区,地方官员们的奏疏也在赶去洛阳的路上。 高澄却已经询问过了韦孝宽此番南下的收获。 他得知足陌钱的强制颁行,彻底扰乱了南梁的货币市场,搅得民不聊生,更是坚定决心,等一统海内,必须要对江南士族重拳出击,哪怕由此引发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