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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室(作者:枝呦九) 第77节

    因折绾并不插手她和川哥儿的事情,如今她对折绾也和气一些了——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赵氏最近病了。

    虽然不知道折绾是如何出手的,但瞧着她每次去赵氏那边一趟,赵氏就要病一病的模样,于妈妈很是相信折绾是用了手段。

    比起折绾,于妈妈现在更恨赵氏。她对川哥儿道:“你母亲多好的一个人,活生生就被你祖母磋磨去世了。后来还不让你去给母亲拜祭,就怕你见了生母的坟,母子情深,后面长大懂事了便跟她生分。川哥儿——这话老奴也只对你说,你不要说出去。”

    川哥儿轻轻嗯了一句,而后看向窗外,父亲和母亲已经起床了,主屋的烛火亮了起来,婆子丫鬟正端着洗脸水进去。

    他想去给父亲母亲问个好,但于妈妈在这边,他不好说。于妈妈肯定是要阻拦的,阻拦的话他都知晓:你不是少夫人亲生的,这般的时辰过去,她必定要嫌你。

    川哥儿难过起来。他低头,等于妈妈转身出门去让小丫鬟提早膳,他突然拔腿就跑起来。

    蝉月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他,“川哥儿,可不要摔着了。”

    屋子里就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是川哥儿么?让他进来。”

    蝉月便抱着川哥儿进去。刕鹤春皱眉,“不是说过不让抱了么?都多大了!”

    川哥儿赶紧挣脱下来站好。

    刕鹤春倒是没有生气,又笑着道:“待会吃了早膳,你先温一会书,等到了时辰我们再出发。”

    去祭拜也是有规矩的,选好了当日的时辰出门才行。刕鹤春平日很是瞧不上这些佛家延生出来的风俗,道:“真心实意的去拜一拜,比什么都强。”

    他说完看向后头,“你还没有换好衣裳么?”

    折绾慢悠悠出来,素色的衣裳,未施胭脂水粉,发髻也简单。她坐下,跟蝉月道:“去跟李厨子说,今日全吃素,不要沾染上荤腥。”

    蝉月哎了一声,刚出门,便撞见于妈妈急匆匆而来,问:“川哥儿呢?”

    蝉月努努嘴巴,“里头啊。”

    于妈妈满头大汗,“那就好,那就好。”

    蝉月笑着讥讽她,“满院子都是奴才,哪里还会看不住一个哥儿?妈妈且放心吧,不止您一个人是奴才,咱们都是呢,都是为主子操心的。”

    文月从旁边走来,笑着道:“于妈妈,你要进去么?大少爷大少夫人和川哥儿正在说话呢。”

    于妈妈不敢。她恨得牙痒痒,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就怕川哥儿不小心被训斥了害怕。

    墨月过来拉着文月道:“何必要管她?少夫人都不管她。”

    文月小声呸了一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有本事就别吃喝拉撒,两只眼睛盯死了川哥儿。”

    两人在一边笑起来。茗妈妈走过来瞧着了,一人轻轻拍了一巴掌,“快去做活!”

    于妈妈见她们闹作一团,心里酸楚。大姑娘去了之后,大少爷又把熟悉的人都散了出去,她便独木难支,整日里受窝囊气。

    她的背挺得更直了,茗妈妈朝着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进了屋。

    她对主子们道:“马车,香烛火纸都准备好了。”

    折绾点头,道:“记得出发前再检查一遍,免得漏了东西。”

    刕鹤春就坐在一边喝茶,心里怅然若失,他道:“这是第四年了。”

    折绾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川哥儿,“你不是养了一盆蔷薇花么?趁着还没凋谢,便带过去给你母亲瞧瞧吧?”

    川哥儿立马点头,“好啊。”

    刕鹤春却想起了上回折绾说的话,迟疑了一会才道:“阿琰真的喜欢蔷薇花吗?即便是这些花,也是她为了岳母来看她种下的。”

    他更加怅然了。

    折绾还是第一回 听他说这件事情。但也不诧异,不过他这么一句话,却让川哥儿犹豫起来,“那我还带过去么?”

    刕鹤春拿不住主意。他如今连岳母也责怪起来,“真是,阿琰不喜欢种花就不种嘛。”

    折绾:“川哥儿问的是带还是不带,不是让你说三道四!”

    刕鹤春叹息。川哥儿只好看向折绾,折绾提出来的,便道:“带着吧,那是你养的花,她肯定喜欢。”

    她转身出门去花草房,行色匆匆,刕鹤春:“估摸着她也要带上自己种的花。”

    果然上马车之后,马车后头还放着几盆菊花。刕鹤春弯腰看了会,好奇道:“你又说阿琰不喜欢花,却又特意给她带花?”

    折绾如今总觉得刕鹤春脑子不好。她似笑非笑,“你也不喜欢种田,你怎么就要吃饭呢?”

    不喜欢种花难道就不能喜欢赏花么?

    本来去祭拜就有送花的习俗。刕鹤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看着川哥儿先上马车,而后才上去,将帘子放下,道:“往年我都是骑马过去。”

    他拍拍川哥儿的肩膀,“等你以后长大了,便让你母亲一个人坐马车,我和你各骑一匹马。”

    川哥儿很激动,坐在马车上,背挺得直直的。

    折绾眼睛眯了眯,没说话。他这个习惯是跟于妈妈学来的,后日她花费了很多力气才让他改掉。

    一个少爷,不用这么紧绷着。她觉得这般是累的,劝诫道:“你该随性而活。”

    她总是希望他好的。

    她自己不能随性,便想让他活得随性一些。但她没有做到,要求他这般就没有底气,最开始他是听不懂的,不懂她在说什么。

    折绾只好一点点去教。她在教他,也是在教自己,“别总是挺着背,在自家端着坐什么?你不要跟于妈妈学啊。”

    教人也教己,她慢慢的学会了释然,川哥儿因着这,也是跟她亲密过一段时间的,后头她觉得自己变好了,正在高兴,他却变了。

    去年刚回来的时候,她很是不懂为什么。如今又活了一年,她倒是慢慢的琢磨出一点东西来。

    她以为自己给了很多,但在他眼里,她其实给的太少。又占着他母亲的位置,自然而然就要遭抱怨。

    她还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也胆小得很。就跟她的幼年一般。他如此惶恐,她便想护着他,就跟护着素膳一般。刕鹤春不耐心,她不敢去顶撞,只能尽心尽力一点一点去呵护,让他不要害怕。

    他也不再那般害怕,他开始变得胆大了。他读书了,明理了,他不再局限在这个宅院里面,不再局限在刕鹤春身上,他越发沉稳,越发聪慧,但他开始疏远她了。

    她之前不懂他的疏远,是深陷局中,如今懂了,是她也明白了天地之大。她守在小院子里面等他,已经落了下乘。

    小时候的他可能还需要她温和的呵护,需要她哄着睡觉,长大之后却不需要了。他需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但她给不了。

    她已经给了她所拥有中最好的一面。他想要的那些关于母亲其他的美好品质,她没有。

    她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何况是给他了。

    她生前审问自己的错处,死前询问她的错处,等到重回十五岁,她虽然不再审问自己,但也偶尔会想自己做错了哪里。

    直到见的天地越大,见到的人越多,她才慢慢明白,她不需要审问自己。

    她跪在长姐的坟前烧纸,喃喃道:“我已经做到最好了,我是没错的。我不怪罪当年站在迷雾中的自己有多弱小,便更不愿意让别人来怪罪我了。”

    就跟她之前总是审问自己是不是对姨娘不好,所以姨娘才那么疯魔一般要她生个儿子,她在此时也要说一句:对姨娘,她也没有错处。

    为女,为母,她都没有错处。

    她舒了一口长长的气,“有错处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阿姐,对不住,我不会再养他一遍了。”

    虽然重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此事,但还是要跟长姐说一说才好。就跟她上辈子第一次来长姐坟前扫墓的时候对长姐说“我一定会养好他”一般。

    她认认真真烧纸,轻轻的抚摸长姐的牌位,顿了顿,又温和的问:“那你呢?你在种下那片蔷薇花的时候,是否觉得自己有错才种的呢?”

    她总是忍不住去探究长姐的过去,长姐的心思。

    她脑海里面十几年的长姐画像已经淡去了,她愿意为她画一副新的。

    刕鹤春在一边烧纸,见她在一边小声呢喃,他忍不住凑过去,却又听不清,但她的神情实在是悲伤,他不免对着川哥儿感慨,“你两个母亲都很好,姐妹情深。”

    他眼眶湿润,“你阿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谁都说不出一个错处。”

    川哥儿有些茫然的看着牌位,而后看看旁边,母亲虽然没有没哭,但看着她的神情,他莫名的就想哭,于妈妈赶紧上前给他擦,哭着宽慰,“川哥儿,苦命的孩子。”

    折绾亲自扫了墓,刕鹤春把附近的杂草给拔了,一行人人认认真真祭拜了才回去。

    回城马车上,刕鹤春就不免抱怨起了今日岳母没有来的事情。

    “往年都是来的,风雨无阻,今年是怎么了?”

    折绾:“估摸着是她的孙子病了。”

    能打败外孙的,只有亲孙。

    她如此不避讳,刕鹤春还吓了一跳,也不用她来圆话了,只能干巴巴的对川哥儿道:“你外祖母估摸着有大事。”

    川哥儿看向母亲,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反驳父亲,他就低下了头。

    但下午于妈妈说母亲不好,外祖母对他最好的时候,他还是道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什么外祖母不来祭拜母亲呢?”

    于妈妈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最后道:“肯定是折家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即便是病得动弹不得了,你外祖母也是会去扫墓的。”

    川哥儿闷闷的没有说话。

    另外一边,刕鹤春也对比着折绾和母亲的悲戚。今日他们刚回来,母亲就把他叫来了,估摸着是要跟他和好的,掩面而泣,“我也想念阿琰。”

    实在是太假了。刕鹤春审视母亲的眼睛,失望道:“若不能诚心诚意,母亲还是不要哭了,免得阿琰听得伤心。”

    赵氏:“……”

    她恨恨道:“难不成你真要我去跪在阿琰面前忏悔?”

    刕鹤春:“有何不可呢?今日是她的忌日,母亲虽然是长辈,但死者为大。”

    赵氏气得拍胸口,“你这个孽障!哪个做婆母的不是这般,我还算好的,根本没有折腾她。”

    刕鹤春却记得,“母亲哪里没有折腾阿琰了?你明明就是好生生的没有病,却说自己病了,她那日要去花朝节上赏花的,结果却因为你病了守在家里。”

    赵氏:“我哪里没病?我头疼得很!”

    刕鹤春:“那母亲要装就装好些,别上午头疼不准阿琰出去,下午就跟三弟妹出门看戏了。”

    他现在还记得阿琰笑着对他说,“母亲的病真是看人。”

    他也是愧疚的,但当时刚成婚,他不愿意让阿琰跟母亲闹起来,道:“你消消气,就当是为了我,我明日回你给你带些首饰——在多宝阁看见的,你肯定喜欢的。”

    阿琰便没有说了,道:“那明年花朝节你得空便陪着我出门吧?”

    刕鹤春答应了。但他记得第二年也没有去成。

    因为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但阿琰也没有生气,而是道:“那就明年。”

    刕鹤春想起来就很愧疚。

    赵氏却气得直哭,“所以你要我对着她的坟墓忏悔这些?我可是你的母亲。”

    刕鹤春叹息,“是啊,可我也是阿琰的丈夫,母亲,你知晓么?自从我知道阿琰那般遗憾去世之后,我的心里就难受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