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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雾里 第73节

    身后坐落在园林景色的高墙后,传来孔子学院的初学汉语的学生的读书声,

    她顺着风声,仔细辨认到,他们念的是南北朝的《西洲曲》

    童声阵阵: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意思是说如果南风知道我的心意的话,它一定会把我对你的思念,带到你的身边。

    那些我去不到的地方,还有风可以去。

    她在那一刻,突然就想到了临别前夕,她和沈方易去的赛里木湖。

    碧蓝的湖泊倒映着连绵的雪山,蓝与白构筑成一片清澈的人间瑰宝。

    沈方易说,赛里木湖是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陈粥当时不理解,远在中国天山山脉的“净海”为什么会是南半球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沈方易说,因为有风啊。

    风把大西洋的暖流带上来,进入伊利河谷地区,遇到天山后,就在那儿安了家,成了现在的木塞里湖。

    因为风可以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哪怕相隔万里,中间隔着山川和大海,隔着大半个地球,那都不能阻碍它来到相见的人身边。

    陈粥睁开眼,那年离别前夕实在痛苦,她从来都试图忘却那些细节,如今想起这般,她突然明白过来。

    当年沈方易是不是跟她说了,即便他们隔绝山海,即便他没法漂洋过海地追她而来,但不管他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他都会爱着她。

    这就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啊。

    她惝恍想起那年青烟大雾里,他远隔千里赴她而来,站在矮榻屋檐下,烟火岁月里笑着对她说——

    “拂尘扫垢,烟火常新。”

    “小粥,愿你年年有福,岁岁平安。”

    作者有话说: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

    当一辆车消失天际,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就像你不知道这就是结局

    ……”————出自歌曲《后会无期》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出自《西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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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第 68 章

    ◎2018年世界杯◎

    陈粥站在那阵南风里, 久久都缓不过来。

    她开始思考,思考关于沈方易到底爱不爱他这个事情。

    她跟他在一起的那几年里,从来就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从来就没有像每一对正常的情侣一样, 坐在男朋友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带着嗲嗲的语气, 噘着嘴巴问他,他爱不爱她,甚至, 连他有没有喜欢她, 她都没有问过。

    很诡异的, 在离开几年后, 她突然开始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她想从那些她自以为依旧封存好许久的记忆里找一些关于他是不是说过他爱她的回忆。酒意昏沉的夜里, 相拥而眠的晨起, 甚至每一次离别的前夕,他拥抱过她,亲吻过她, 却好像, 真的没有说过他爱她。

    她不知道去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只是痴迷的,在春天要到来, 一切事物都应该得到一个公平的重新萌芽的机会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在找他不爱她的证据, 好像那样, 她就能去重新接受这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

    当年有一款叫做《旅行青蛙》的游戏风靡朋友圈, 她也跟着潮流养了一只, 她困在一如既往的生活里,她的那只小蛙却可以背上背包,带着她给它准备好的旅行包裹,走遍世界的各个角落。

    它行踪不定,有时候在深夜回来,有时候有是凌晨出发,归期不定,但会给她寄来一张明信片,告诉她它所遇到的风景。

    陈粥在夜里打开后台,看着空荡荡的小蛙之家失神地想,它会不会在她未知的旅行途中,跟她所爱之人擦肩而过,会不会某张明信片上,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也有他的消息呢?

    而后她也会嘲笑自己,多大个人了,养只小青蛙还养成生活的依靠了。

    她从前不去探听他的消息,是因为自己害怕,害怕看到从前的天之骄子落入泥潭。再后来,她不敢去探听,也不敢去联系,她怕是对平静生活的一种打扰,或者他早就已经将她忘却,早就成了前尘往事中的镜花水月了。

    在她这长久的犹豫和反复中,2018年的夏天来了。

    陈粥在凌晨下班回来的路上听到街口依旧热闹的歌唱和叫嚣,抬头看到滚动的屏幕,才发现21届世界杯如期到来。

    四年后的世界杯,在他们一语成谶的承诺里,这么快就到来了。

    他们公司为此放了一个赛季的假,嚣张到不为甲方服务只为比赛欢呼,甚至还举办了一场预测赛,同部门的小朋友拉着陈粥神秘地说到,“粥姐,你选哪只队伍赢?”

    陈粥扫了一圈,“阿根廷吧。”

    “你也是阿根廷的球迷吗,你最喜欢阿根廷里的谁?”白皮肤小姑娘一脸兴奋地问到。

    “梅西先生吧。”

    “为什么?”

    为什么,陈粥笑笑,想起四年前人头涌动的场景中,有个人指着屏幕跟她介绍到,瞧,那就是梅西先生。

    他说他会捧起大力神杯,完成他人生的一个重大的里程碑。

    其实她不懂足球。

    但她还是买了几场阿根廷的比赛,在那漫长的赛季假期里,飞到俄罗斯。

    她又坐在与从前一样的蓝白色旗帜的海洋里。

    人潮涌动的现场,欢呼与唾骂并行,兴奋与恸哭交织。她坐在球场上,托着脑袋望着身边的人,恍然又看到沈方易的二十八岁。

    那年梅西先生没有拿到世界杯的冠军,她带着哭腔跟他说,沈方易,我们输了。

    可他依旧站在营营众生里安慰她,怕什么,他们又不止活这四年。

    时过境迁,在陈粥现在看到的这一场比赛的结果里,四年后的阿根廷却止步十六强。

    梅西先生也未能跟沈方易说的一样,在四年之后再度返回决赛的现场。

    就如同不再出现的他一样。

    球迷都在相拥而哭,那等了四年的愿望再次落空,下一个四年的许诺迟迟不敢再开启,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赛场,

    他们还在争一个交代,还在捶足顿胸地抒发自己的遗憾,还在会场与同样满是遗憾的球员感同身受,而陈粥,却在他人的悲欢离合里,黯然离场。

    四年之约,她做到了。

    无愧于心。

    离席的过道里,她最后停了下来,想再从着浮华烟云中看一看过去,而后真正的,与之告别。

    她站在那儿,抬眼望向人群,一张张全是陌生的脸庞,他们相似,他们重叠,他们交错在一起,宛如这光怪陆离的孤单世界。她只得把觉得眩晕的目光收回来,那目光落在出口围栏的滚动广告牌上,随意一瞥。

    那蛛丝马迹本来是要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但在那一瞬间,陈粥的目光要移走的那一瞬间,那广告牌上的两个字,还是抓住了她。

    是中文“尘洲”二字,“多如尘数之无量世界。”

    “应物机于双树,至教浃于尘洲。”

    是她名字的谐音字。

    那年沈方易问她,她的奶茶店,应该叫做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就叫双树,就出自这句佛经里快要失传的话,叫尘洲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看就是她开的。

    沈方易笑笑说,那尘洲就让他用吧。

    当时的陈粥只知道困了往他怀里钻,眯着眼睛问他,“沈方易,你要它,用来干什么?”

    他点着她鼻子上的小痣说,“你不觉得很特别吗?”

    “哪里特别?”

    “当然特别。”他指腹抚过她的脸颊,“如果有一天,你在大街小巷看到这两个字,会不会想起今天,想起我。”

    陈粥想了想,点了点头,“会啊。”

    “那你说,它特别不特别?”

    ……

    周围的人散场拥堵过来,陈粥毫无躲避地挡在路中央,她的眼里早已满是泪花。

    她想起当年错失冠军意难平的那个赛场里,她哭着问,是梅西先生的四年,还是沈方易和陈粥的四年。

    人群在他们身后倒退,他温柔地在万人声浪形成的高歌嘹亮里,深情地吻她。

    “是我们的四年。”

    “我们的四年啊,陈粥。”

    ……

    这些年过去了,陈粥早就默认他许过的誓言难以实现了,他再也不能跟从前一样漂洋过海地带她在某日突然启航去去异国他乡,去赶赴他们的四年之约。

    可是事实情况却是——

    他来了啊。

    他来了啊。

    即便他不能出现在这里,那个象征着他们再次见面的广告牌还是说明了这一切,那两个代表了他们四年之约的只有他们知道的文字还是出现了这里。

    那不是偶然,陈粥知道,那不是偶然,那就是他,是沈方易啊。

    他从来都是沈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