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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软花柔 第45节

    他劬劳一早,正候着道?清为他送来哺食。

    无他,只因台中饭食实在太?过粗陋。

    裴时行自认不是吹毛求疵的挑剔之人,在强迫自己食过几日公厨食后,却也觉体轻身薄,说不得哪日便要羽化而登仙。

    待日过正中,道?清终于入来。

    忠厚的小长随取下臂间提梁膳盒,一样样摆出菜碟,复又?望着清瘦许多的郎君,至此犹不肯废一丝礼节,食相规整洁净。

    再望一眼他居所的薄絮硬床板,不过仅能容一人平躺的窄榻。

    终于忍不住道?:“郎君何必自苦,殿下已经?消气了?,您的脾气难道?比殿下还硬?”

    裴时行手中箸一顿,乜一眼这多嘴刁奴,语气振振:

    “消气?她此番做错了?事,我以夫婿之大?量,主动退避,哪里须得等她消气。”

    自这话里全然听不出他的心?虚胆怯。

    自成婚以来,裴时行许久未曾耳热。

    偏元承晚入宫那?日,他双耳似被烈火炙烤。

    双耳红透的裴御史?忍耐多时,待至天暮时方自宫中探得消息。便料想事态的确如他向前所希图的那?般,顺利发展。

    裴时行的怜惜之意的确为真,想让皇帝知?晓长公主的敬畏,并为她多取一道?安心?亦为真。

    可他亦知?自己其实是在算计她。

    这一道?安心?取来的同时,元承晚便会意识到他的逼迫。

    他绝不可能对元承晚放手。

    凡夫俗子既得了?垂青,便要拽着神女陪他一同陷落红尘,要同她共享男欢女爱之极乐。将她缚在身旁,生要白?首,至死同穴长眠,骨殖相依。

    哪怕自最初,便是他的强求掠夺,裴时行亦不知?悔改。

    她的每一滴泪都该是在他身下吟.泣之时,被他以唇舌舔吻入腹,痴迷如斯。

    可他已然算尽一切,资源多多福利多多欢迎加入依武二尔奇武二却生平第?一遭生出了?怯懦。怕她伤怀,怕她对他冷眼,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他割心?的话来。

    却听道?清继续道?:

    “可眼下殿下并未发作?,便是在给您台阶,您若再不回府,日后都回不去了?可怎生是好。”

    其实若是平日的裴时行,便可自道?清这话里察觉出什么,偏他一旦对上元承晚便生出诸多的私心?,反而蒙蔽自己。

    这话将他贬的恁是不值钱,裴时行道?:

    “这算什么台阶?她一向对我宽容呵护,从?不忤逆,眼下未有动静,便是在思索当以何种手段来哄我。”

    他极有心?机地?为自己先铺置了?余地?:

    “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我既是她的夫婿,只要她有所表示,我自会宽容她些。”

    道?清自觉话已说的实处,可郎君却全不接招。

    他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却不敢辩驳。

    又?转言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郎君夜间便是容身于硬榻么?您自幼便未曾睡过此等粗陋的床榻,怪不得清瘦憔悴许多。

    “若叫家主和夫人知?晓,不知?该有多心?疼。”

    这硬榻比之元承晚为他安置的其实还是柔软几分。

    但裴时行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怀麓院睡的便是此种床铺。

    冷淡的郎君简短道?:“唔,这榻于腰背甚有益处。”

    道?清哑口,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劝了?。

    其实郎君少时于学业游刃有余,及至入官场,更是纵横捭阖,机心?看透。

    他向来智珠在握,不曾有过眼下这般迟钝的模样。

    但正因如此,他既觉出在长公主面前的郎君有多么反常,却也隐隐觉得,长公主对他其实并未如此看重。

    她前日诏了?南曲戏班入府,鼓乐喧天;昨日在后花园中流觞赏景,凤箫奏彻。

    若再这般下去,想必不日便可将郎君抛之脑后,忘记自己还曾遗落一个驸马在御史?台中。

    “只是——”道?清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实话,“殿下要奴递句话给郎君。”

    裴时行觉自己的背脊都绷直了?些,他喉头发紧,却故作?淡然道?:“哦?”

    道?清今日送饭时被听雪唤住,道?是长公主知?他日日给郎君送饭,要他带几句话。

    “殿下说——”

    裴时行此刻恨死这吞吞吐吐的刁奴。

    面上却仍是不为所动。

    甚至饶有闲情地?举箸:“说什么?”

    道?清终于横下心?,闭眸振声道?:

    “她问你,是不是脸面当真那?么大?,要她亲自来请你,要不要再唤人来抬你,你今夜若再不回,日后便不必回了?。”

    许是小长随方才话音太?大?,震恫惊吓枝头雀鸟,群禽飞尽。

    此刻的廨房陷入死一般的寂然。

    他在这片寂然中后知?后觉感受到尴尬,挠挠后颈,为郎君找了?现成的台阶:

    “您方才说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既身为夫君,大?人有大?量,便不必同殿下计较了?。”

    “……”

    第26章 兽类

    大度君子?裴驸马终于赶在人定时分姗姗归来。

    哪怕如今月份渐大, 元承晚仍是保留了食后散步的习惯,两方人马正好在中庭遇上。

    时?隔十数日再见这狠心?女子?,裴时行强迫自己目色无波地别开眼去。

    笨嘴拙舌的道清气喘吁吁追上前, 他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干起了?不必张口的活计。

    眼下勤勤恳恳跟在裴时?行?身后,肩背上挎着书箧,臂弯里挈着食盒, 最为奇特的是, 这小长随手里抱了?只猫儿。

    听云奇道:“这是哪里的猫儿, 好生?灵动漂亮!”

    她自是知晓殿下的乳名, 为了?避讳, 并不称之为狸奴。

    长公主瞥眼望去,是只通体金黄的四时?好。

    头圆耳小, 尾短毛长, 腹背毛色油亮生?金, 连嘴角的胡须都根根分明地泛着金光;瞳若琉璃透彩, 其间灵气似乎快要溢出来。

    裴驸马继续负手作清高?之态, 不答。

    道清只好殷勤道:“殿下和姐姐有所不知, 郎君幼时?便养过一只狸奴, 可惜后来那猫儿贪玩,跑丢了?去, 自此再未寻见踪影。”

    他语气倏然?低落, 却又?拢了?拢手中猫儿,道:“不过这只生?的倒是有几分似从前那只。主子?不必担心?,这猫儿驱过虫, 也由专人打理过,干净得很。”

    裴时?行?自然?已是多番查证, 又?询过署中御医,众人皆道,若清理养护得宜,不要喂食生?肉,妊妇亦可养猫。

    这才敢将这只猫儿抱了?回来。

    元承晚亦留意到,道清自始至终都退在身后,避开五尺远,并不靠近她半步。

    听云点点头,复问:“竟是如此,那这猫儿可取了?名字?”

    “取了?的,”道清点点头,“取了?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名字,就唤作狸狸。”

    “狸……”听云惊了?一瞬,连忙转眸望向长公主,却见她面色无波,恍若未闻。

    莫非驸马不知殿下乳名?

    她怕自己露了?端倪,只好语气艰难道:“如何取了?这般名字?”

    “那猫儿是郎君两岁时?养的。”

    道清言尽于此,在场众人皆听懂了?话中之意。

    为何取了?这般质朴无拙的名字,自然?是因?为彼时?的裴时?行?不过两岁,不比今日才学渊博的状元郎,彼时?的他作为一个无知稚童,尚且取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字。

    自入得府来始终一言未发的裴时?行?终于淡声道:

    “道清,你将狸狸和我的书箧都一并放到颐山房。”

    听云有些愕然?。

    驸马向前百般纠缠要搬来怀麓院,可听他此时?话意,竟是又?要搬回颐山房去。

    她悄眼瞥向殿下,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这两位主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当真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比裴驸马更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此时?方才发话:“听云,你也先下去罢。”

    听云躬身应诺,只留元承晚同?裴时?行?二人对峙。

    相貌出色的一对男女四目相对,俱是面无表情。

    裴时?行?底气虽不足,面上气势却十分拿捏,仿佛是他午间同?道清吹嘘的太过分,将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长公主淡淡睨他片刻,终于回身:“你随本宫入内。”

    裴时?行?一时?捉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那殿内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温柔乡还是和离书。

    幸好两样都不是。

    裴时?行?随长公主入到内殿,又?望着她缓缓坐到碧纱窗下铺了?白象牙凉簟的美人榻上。

    他兀自立在原地,下颌微扬,比之向前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亦不遑多让。

    元承晚取了?石青蝶花纹引枕倚在腰后,抬眸望他。

    这男人此刻模样近似一个委屈又?矜傲的小童。

    她终究软声道:“你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