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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第77节

    方窗外的阳光落在竹椅边,上头合眼的独权者如今也真的老态毕现,静躺着,似一截将入土的枯木。

    沈弗峥带上门,嘴角浮出一丝蔑笑,转瞬即逝,走廊被柱影一片片割成明暗相接的样子,明处暗处,他皆淡然走过。

    这么多年,沈秉林以为自己养出了第二个章载年。

    殊不知沈四公子松姿玉骨之下,仿章载年是假,摹沈秉林才是真。

    旁人赞沈弗峥有章载年风骨,青出于蓝,他常常自谦,不如章老先生万中一分,若有朝一日,被人看透骨子里的贪婪伪善与沈秉林一脉相承,他当仁不让,敢认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后院斜进来的阳光,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衰弱,光区拉长,慢慢移至他们脚边。

    钟弥身后是柜子,身前是沈弗峥,此时进退不得。

    她几乎只是在原地挪动了一下脚步:“你告诉我这些,不怕吓到我吗?”

    他脸上没有一点担心,面孔靠近钟弥,亲昵的语调低成气音:“你不是说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吗?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需要。”

    “那你一点都不担心我被吓到吗?”

    “我觉得你胆子很大。”

    他先调侃一句,又认真说,“再者,我买下这栋房子,你住进来,我家里不久就会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就算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也会有别人来吓你,甚至是夸大其词地吓你。”

    “你应该有知情权。你外公不告诉你,是因为他觉得再无瓜葛不必旧事重提,而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们之间不可能无瓜葛,你要一直陪着我。”

    钟弥手指还抓着他腰侧的衬衫,嘴上却故意说:“现在不能反悔了对吧?反悔会有什么代价?”

    沈弗峥不客气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见她蹙眉“啊”了一声,又用拇指替她抚痛。

    钟弥又想歪点子开口:“可是,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反悔——”

    接下来的话被他吻全堵在喉咙里。

    这一吻漫长,缠绵得好似一种庆祝仪式,从行动上表明彼此贴近。

    钟弥被吻得晕头转向,双眼迷蒙,踮起来去回应的脚,重新落回地面时,都觉得有点酸。

    他捧她的脸,连教导都温柔:“好好说话,就让你当小孩子,不好好说话——”

    声音移到她耳边,也低下来,似蛊惑。

    “罚你生一个。”

    振聋发聩,钟弥耳边像炸了一个气球,反应过来,拳头就招呼到他肩上:“青天白日的,你胡说什么啊!”

    “我,我不反悔,我这个人可讲信用了,我外公从小就教我,人无信,不可立。”

    闻声,沈弗峥忽然有感。

    “你外公是按他最喜欢的样子教的你,而我学了你外公很多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我到底是像他,还是不像他,可看到你,我就觉得我像他,起码我们喜好一致。”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好似自以为游刃有余掌握在手的人生,其实是一条既成轨迹,会遇见,会爱上,都是命中注定。

    去年夏,他在玲珑十二扇门口第一次看见钟弥的字,就觉得很有意思,仿佛被遥远的相似性当头击中,是我们毫不相干,甚至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你的时候,塑造我的一部分,就已经在塑造我对你的喜欢。

    “你光是存在,就叫我迷恋。”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读者问过书名为什么叫《荒腔》,除了一点点的戏曲元素,叫荒腔的原因是这个故事有点非常规,这类题材里常见的虐梗都没有,甜文要有甜文的样子。

    如果让我来总结,荒腔就是,一点荒唐,十分浪漫。

    第54章 柚子茶 她忽然能悟到一点

    入夜, 沈弗峥带她去附近逛了逛,这里有一些旧居,不过大多是私产或者已改作工作室, 平时不开放参观。倒是有家书店,这两年成了网红景点。

    过了两条街, 就快走到裕和里。

    他问钟弥饿了没有,牵她进一家小院。

    钟弥看见院子里支两把巨大的咖啡色阳伞, 下头摆几张胡桃木的桌椅, 才晓得门口虽然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挂着裕和里29号的牌子,里头实打实是一家私厨。

    这一带都没什么高层建筑,日光无遮拦,西晒严重, 五月末站在露天环境下就能感觉到暑热。

    院子里大概刚刚做过降温, 玻璃房顶上吹来的风,带着潮蕴宜人的湿凉气,很能消乏。

    不规则切割的木板随步履错落铺开, 一条细长小道, 其间填满雪白的碎石子。

    一只橘猫从花架上轻易跃下, 从钟弥脚前大摇大摆走过,钟弥低头一笑, 又看周遭的环境。

    这里不像餐馆, 就像谁家讲究的后院。

    她来过裕和里好几次,参加品牌的沙龙聚会, 或者跟盛澎蒋骓他们去消遣赌两把, 这地方的小洋楼给她的感觉一直都不太接地气, 半点烟火没有。

    她问沈弗峥:“这地方还有人开餐厅啊?”

    围着咖啡色围裙的服务生领他们入座, 递上菜单。

    钟弥翻开,那也不能算菜单了,牛皮本子上都是手写字,仅仅是告知厨房现在还剩什么食材,能提供什么样的做法,已用完的食材直接一条横杠带过,当日也不再补给,真喜欢可以明日预约。

    没有拿顾客当上帝的感觉,好像顾客爱来不来。

    “以前没有。”沈弗峥喝着服务生端来的清茶,淡淡说,“我小姨前几年搬过来了,嫌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她就自己开了一家,刚好她有不少朋友爱搓麻,结束了来这边吃饭也很方便。”

    “你小姨?”

    沈弗峥点头,似乎没瞧见钟弥眼里的震惊,自顾安排着事情:“你要是不怕闹,之后让盛澎给你开一个暖房趴,我让老林给你找了一个住家阿姨,是老林的远房亲戚,会做州市菜,平时她就陪你住,不然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老林说你有驾照,这边出租不好打,你之后上班可能不太方便,是给你安排司机,还是自己开车?”

    钟弥觉得脑袋内存不够用,本来还卡在上一个问题上,这里是他小姨的私人餐厅,一转眼,他自然而然已经安排好她之后的生活。

    她好像也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要或不要,那些看似麻烦又不好沟通的问题就通通迎刃而解。

    钟弥开车的经验并不多,大多是在州市,州市的路况和京市的早晚高峰不能比:“我自己开车……”

    沈弗峥接过话:“这个月还是让司机送,你自己开车,还要练练,不然你没开惯,上路容易不安全。”

    想想也是,钟弥点头。

    手上的菜单也浏览完了,她递给沈弗峥让他补充,他添了一道清淡的海带排骨汤。

    餐中,沈弗峥说:“之后想要什么车,叫盛澎去买,他懂这个。”

    钟弥失笑:“盛澎在你这儿身份还挺时髦,除了鞍前马后,还是个买手。”

    “术业有专攻。”

    他说话太艺术,有时候细听也分辨不清是贬低还是抬举。

    夜色更深,路灯的光晕更浓郁。

    钟弥说这里后厨手作的蜂蜜柚子茶清新好喝,用完餐出来,麻绳编作提篮,沈弗峥手里提了一罐。

    服务生送他们出门,提醒回去放冰箱,最好在三天内喝完。

    沈弗峥想起一件事,说京郊那家园林私房菜的老板送她的鱼缸随时可以找人取回来,现在她有地方放了,可以想想要放在哪里。

    想到那缸漂亮的鱼,又看他手上提着的蜂蜜柚子茶,她牵着他另一只手,忽然又感慨:“我跟着你,像横行霸道,在京市成了个强盗,去哪儿都拿人家一点东西回来,这难道就是我的致富路吗?”

    沈弗峥笑出声,觉得她这想法实在可爱。

    “那你这致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是你自己,每次你不都说不要不要,最后人家硬塞,苦苦求着你收下,你才说好吧谢谢的吗?”

    事实的确如此。

    但钟弥还是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家里教她的是,礼尚往来,处处都人情,不能乱收。

    “收的礼都是人情,以后都要还的,我怕给你添麻烦嘛。”

    沈弗峥提手上的玻璃罐给她看,寓教于学:“怕什么人情呢,我小姨总不可能让我亲手再做一罐还给她。”

    又提到他小姨,在钟弥心里这一部分还没过去,她虽然不想胡思乱想,但脑子里已经这样想过。

    刚刚吃饭时,主厨端来汤,看样子和沈弗峥很熟,自然地搭话说了一句,沈先生很久没过来了,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吃饭。

    沈弗峥直接明了,说,女朋友,住附近,以后可能常来。

    她当时觉得,这是让他小姨知情,也是变相通知他家里。

    她今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成那样,他或许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难过,但她疑心自己没有分量,他就立马带着她踩到实处,让她晓得,她被放在什么位置,让她知道自己有怎样的分量。

    “那个私房菜的老板又不是你的亲戚,那个人……”钟弥不想说人坏话,但的确那个老板两次见面都让她很不舒服,“太殷勤了。”

    “你怕殷勤的人吗?”

    钟弥摇摇头,也说不上来。

    可能只是她以前的生活圈子单一,她对人性的复杂缺乏见识,也缺乏相对应的处理能力。

    “你觉得殷勤的人,扭头对别人趾高气昂摆起架子来,可能是你想象不到的高高在上,没有绝对殷勤的人,大都是需要殷勤的时候就殷勤一下。”

    沈弗峥拎罐子的那只手,抬起来,指给她看,“你看这个路灯一到晚上亮起来,有多少小飞虫往灯面上撞,趋光趋热,都是正常现象。”

    “多一重身份就多一重体验,越往上走,越能看到下面人头攒动。”

    “这种人没什么好怕的,你就拿他当鱼缸里张嘴求食的鱼,手边有鱼食,你高兴了就丢一点进去,不高兴就让他们饿着吧。”

    “人情往来这种东西,这次不行,人家还会送下一次,你不可能靠拒绝,杜绝所有,现在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精,知道乱送礼吃力不讨好,还会得罪人。”

    “这些分寸让他们去拿捏好了。要是还不确定,你可以问我。”

    “以后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大大方方带回家,至于什么人情,难道没有你,我就没有这些人情往来了吗?有我处理,你不用烦心。”

    钟弥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夜。

    他告诉自己,对于不能脱离的环境,你能做的事更多的掌握话语权。

    当时她惶惑万分,低声说不会。

    沈弗峥说没关系,我会教你,不会太辛苦的。

    此时此刻,她忽然能悟到一点。

    虽然全然陌生,但的确谈不上辛苦,好似前路再坎坷,也有人为她填那些沟沟壑壑。

    回家途中,路过一家快打烊的花店。

    钟弥停住脚步。

    “鲜花打折唉,我们买一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