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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天骄(科举) 第163节

    遇上了强大的对手,萧景曜也隐隐兴奋起来。

    庄明又抬头看了萧景曜一眼,总觉得现在的萧景曜危险程度直线飙升,就像一头懒洋洋的猛虎突然开启了狩猎模式,兴奋地蹲守猎物,随时准备扑上前将猎物一击毙命。

    萧景曜昨天就收到了闵州新任知州邓书棋递过来的拜帖,说是闵州官员准备明天给他办一场接风宴,请他务必赏光。

    有梁千山和庄明在,萧景曜已经知道,这位邓书棋早就和宋家勾勾搭搭,还纳了个宋氏女做二房,宠妾灭妻,现在他的原配发妻都快被宋氏女挤兑得没有活路了,嫡长子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长女更是被宋氏女百般虐待。不过这个长女倒是比她兄长有骨气的多,就算日子再艰难,也坚持去照顾母亲,不像她那个没骨头的兄长,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已经转而向宋氏女摇尾乞怜了。

    至于一手造成原配和子女痛苦的邓书棋,反倒跳出事外,冷眼看着他们争夺他随手扔出去的肉骨头。

    萧景曜的目光顿时就锁定在了这位邓知州上。

    这么大的破绽,不去深挖一下,真的可惜了。

    顾希夷和萧景曜心有灵犀,同样选择将邓家作为突破口,笑着问萧景曜,“你觉得邓书棋的发妻和长女性情如何?这么有骨气的人,想来不会甘愿坐以待毙。”

    萧景曜含笑看着顾希夷,“你打算给她们下帖子吗?”

    “那是自然。难不成邓书棋还敢让他的小妾过来羞辱我?”

    女眷交际也是看身份的。顾希夷身为萧景曜的妻子,诰命夫人,邓书棋只要脑子没坑,就不可能像先前那样,将正室关在屋里,让一个妾室去交际。

    那是对朝廷命妇的羞辱。

    为此得罪萧景曜和顾希夷,只能说邓书棋很有勇气。

    顾希夷眨了眨眼,萧景曜只觉得她眼睛里有星星在闪呀闪。很快,这抹星辰就闪到了萧景曜面前,顾希夷眉眼弯弯地给萧景曜下战书,“不如我们两个人来比一比,看看谁最先找到突破口,拿到关键证据?”

    萧景曜心头一动,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斜睨顾希夷一眼,含笑问她,“赢家的彩头怎么算?”

    顾希夷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想了想,眉眼又飞扬起来,“输家必须答应赢家一样事情,不管怎么样,都得完成。如何?”

    必须赢一把,等到她把娘子军组建好了,让夫君抽出一天时间勉励她们几句,那士气瞬间直冲云霄!

    萧景曜看着顾希夷眉飞色舞,和小汤包如出一辙的期待脸后,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就依你所言。”

    决定了,就是你了,幸运儿邓书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砍头警告!

    第099章

    萧景曜和顾希夷都是干脆利落的人, 既然瞄准了目标,两人的速度都很快,萧景曜含笑前往邓书棋的宴会, 顾希夷则给邓夫人下了帖子。

    因为顾希夷这张帖子,邓书棋差点后院失火,宋氏女又闹了起来。

    萧景曜对此毫不知情, 顾希夷却早有预料。

    宋氏进了邓书棋的后院后一直顺风顺水,一个妾室将原配逼到小偏院, 自己占了正院不说,还让伺候的人全都叫她“夫人”, 心情不痛快就去找原配发作, 虽然不至于动用酷刑, 但阴阳怪气是常有的事, 还最喜欢用原配的一双儿女来戳原配的肺管子。让原配的儿子当着原配的面亲亲热热叫她娘啦, 笑眯眯地对原配说一定会给原配女儿找个“好人家”啦……

    这样的缺德事, 宋氏一点都没少干。

    前任总督也被豪强们的真金白银砸成了自己人,成为他们的保护伞, 甚至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当了豪强们手中的傀儡,自以为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实则全是豪强们有意无意引导他的成果。

    后宅女眷的来往和男子们的交际情况息息相关。前任总督既然上了豪强们这条船,他的妻子也不会当面给宋氏脸色看。平日里各种聚会,宋氏皆以原配身体不适,不宜出门为理由,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同各家诰命们言笑晏晏。

    其他诰命不管心中怎么想,明面上还是给足了宋氏面子。几年下来, 宋氏自觉和官太太们也不差什么,出去交际应酬也听惯了别人吹捧的话,骨头更是轻了几两。

    收到顾希夷的帖子后,宋氏第一反应就是准备好衣裳头面,好生打扮一番,将那个京城来的年轻好命的诰命夫人给压下去。她确实有自傲的资本,生了一张芙蓉面,艳丽多姿,眼波一扫,便有无限风情。再加上她进了邓府后,在后宅中一直说一不二,见了邓书棋的妻妾都优越感十足,交际圈的人也乐意捧着她,愣是将她这十分的美貌养出了十二分的光彩。

    只不过宋氏没想到的是,邓书棋会特地过来叮嘱她,“新任总督夫人的宴会,还是让张氏去吧。”

    宋氏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挑选衣裳首饰,听到邓书棋这话,宋氏当场就落了脸子,柳眉一竖,便是生气也像是在娇嗔,“为什么?这几年可都是我出门联络那这个官夫人的,她只管病着便是!”

    邓书棋赶紧陪笑,搂过了人小意哄道:“新上任的总督可不像先前那位好性子,你父亲他们还愁没有门路和这位大人搭上话呢。那位萧大人,在京城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他的夫人,据说是顾将军的女儿,自小在边疆长大,将门虎女,若是一时生气伤了你,可不是让我心疼坏了?”

    宋氏这才缓和了神色,眉眼间还是有些怏怏,不悦地抱怨道:“那张婆子还挺能熬,憋着这口气愣是不肯死。等到她死了,你将我扶正,我哪里还会受这样的委屈?”

    邓书棋眼神闪了闪,又是一笑,“到底是浚儿和芳娘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她喘口气又何妨,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宋氏拿眼觑邓书棋,拿腔拿调,“怕是老爷心疼了——”

    “张氏形如老妪,我心疼她,还不如心疼心疼自己的眼睛。”邓书棋嗤笑,“若非她父亲救了我父亲,让两家有了个指腹为婚,她那样要模样没模样,要品行没品行的女子,哪里能嫁得了我这样的人中俊杰,还风风光光当了许多年的官夫人?”

    宋氏这才有了笑模样,倚在邓书棋怀里,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横他一眼,登时便叫邓书棋骨头酥了大半。宋氏见状,心下更是得意非凡,又娇声道:“反正我是要做官夫人的,张婆子风光了那么多年,你得让我更风光!”

    “是是是!我一准儿让你风光无限!”邓书棋笑着拉着宋氏一起做梦,“我们这位新来的总督大人可了不得,传奇的六元及第,文曲星下凡,短短六年就从从六品升到了正二品。正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太子也对他很是亲近。只要我们想办法讨好了这位大人,让这位大人替我们说说话,你要多风光,就能有多风光!”

    宋氏听得心情激荡,声音都高了两分,“竟然是这位传奇状元!听说他不仅文采非凡,更是生得俊美无双。总督夫人倒是好福气!”

    再一看颇有些年纪的邓书棋,宋氏心中便不是滋味。虽说这邓家后院也是她耍了些手段才进来的,她平日里更是以此为荣。但现在邓书棋被萧景曜给比到泥地里去了,宋氏难免觉得自己当初还是心急了些。不然的话,凭她的模样,纵使再在家多待几年,年岁大些又何妨。难不成她还比不过那个长在边疆的粗鲁武将女不成?

    宋氏心下怏怏,觉得自己简直错过了一桩天大的机遇。她却从来没想过进不了萧景曜后院的可能,只觉得凭她家族的本事,再加上她傲人的模样,怎样性情的官员拿不下?

    年少慕艾,宋氏就不信萧景曜不对她的美色动心。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是邓家妇,错过了这场泼天的富贵。不然的话,要是她能将威名赫赫的顾将军的女儿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该是一件多么令她爽到头皮发麻的事情。

    正在给萧景曜挂香囊的顾希夷莫名觉得后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哆嗦。

    萧景曜见状,微微皱眉,顺手将一旁的披风给顾希夷披上,“你啊,尽想着我和小汤包,反倒让自己冷着了。”

    顾希夷也奇怪,“我分明不觉得冷,怎么突然就打了哆嗦?”

    萧景曜故意开玩笑,“看来你这场宴会,有的你头疼的。”

    顾希夷横了萧景曜一眼,“你这是成心看我笑话不成?”

    “岂敢岂敢。哎,这世道,好心提醒你,反倒成了故意看你笑话。”萧景曜唉声叹气,“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顾希夷噗嗤笑出声,“该叫那些觉得你举止沉稳,定力十足的人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估计他们都要惊掉眼珠子。”

    萧景曜轻咳一声,瞬间端出了平日里温文尔雅,从容优雅又不失距离感的做派,含笑问顾希夷,“难道我的举止不沉稳吗?”

    顾希夷笑而不语,理了理萧景曜的衣襟后,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我要是笑破了肚皮,你可就多了个破肚皮的婆娘了。”

    萧景曜朗笑出声,心情大好地出了门,前去赴邓书棋的邀约。

    邓书棋行事还算谨慎,选择办接风宴的地方就在闵州府衙。萧景曜到时,闵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都齐聚一堂,萧景曜不由挑眉,所有人都跑了过来,他们的公务都是哪些人在办?

    邓书棋带着闵州官员恭恭敬敬地对萧景曜行了礼,再小心抬头觑萧景曜的神色,心下就是一个咯噔,赶紧笑道:“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等早就听闻大人的事迹,仰慕大人的才华和品行,恨不能得见大人一面。如今大人前来闵州任总督,我等心中激荡,想要一睹大人风采,这才全都赶了过来。好在接风宴就设在府衙,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也能当场就办了,不会耽误公务,还请大人放心。”

    萧景曜眼风一扫,所有人都在点头附和邓书棋的话,时不时还小心地看萧景曜一眼,生怕萧景曜动怒。

    萧景曜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抬手虚扶了邓书棋一把,爽朗笑道:“你们既没有耽误公务,本官又岂会枉做小人?”

    其他人迅速地同左右的同僚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同样是认定这位大人非常难搞的人。

    邓书棋倒是早有预料。毕竟是年轻人嘛,少年得志又一路顺风顺水,深受帝王宠爱,不断刷新大齐最年轻的大员记录。锐气十足,傲到骨子里,瞧不上世俗这些蝇营狗苟也是正常的。等到他知道了生活的不易,自然就会学会低头,将自己的傲骨通通折断,与其他人同流合污。

    邓书棋有的是耐心。

    趁着落座的功夫,邓书棋迅速给周围人使了好几个眼色。其他人会意,全然不提豪强之事,只说萧景曜赶路辛苦,还有人拿了自己的文章请萧景曜指点一二,邓书棋兴致上来,接连作了六首诗,张口就来,都不必深思。虽没有什么千古名句,但这份敏捷的才思,还是让众人轰然叫好。

    萧景曜知道邓书棋这是有意卖弄,面上一直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看到兴起处,还给邓书棋鼓掌,很是给邓书棋面子。

    邓书棋见状,心下更是高兴。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前任总督是他们自己人,一些正事上,纳了宋氏女的邓书棋甚至比前任总督更有决策权。

    人的想法和性情很难改变。哪怕邓书棋理智上知晓萧景曜和前任总督性情截然不同,是一块铜皮铁骨,很难啃下来。但邓书棋这几年被前任总督养大了的胃口和心气还在。先前萧景曜沉了脸,他还有点顾忌。现在萧景曜十分给他颜面,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的模样,邓书棋又被萧景曜劝着多喝了几杯酒,那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理智知道自己要稳重,实际上却管不住自己胡说八道的嘴,“大人果然风采过人。听闻大人膝下只有一子,恕下官直言,大人的子嗣还是单薄了些。”

    萧景曜万万没想到,在京城,他和顾希夷双方的父母长辈都在,他们都没经历过长辈催生事件,现在刚到闵州,竟然体会了一把被人催生的滋味。

    当真是稀奇。

    坐在邓书棋旁边的同知悄悄拿手肘捅他,示意他收敛点,别继续胡言乱语。

    见面就说人子嗣单薄,这真是来欢迎人的吗?

    邓书棋倏然回神,赶紧起身,对着萧景曜深深一揖,惭愧赔罪,“下官酒后失言,胡言乱语,还请大人恕罪。”

    萧景曜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邓书棋一眼,“不知邓大人膝下有多少个孩子?”

    邓书棋苦笑,“下官子嗣不丰,到现在,也不过只得了三个长成的儿子。”

    萧景曜心下一动,这人嘴里只有儿子,显然是没将女儿放在心上。看来这次的赌局,顾希夷的赢面很大。

    萧景曜那该死的胜负欲瞬间就上来了。

    邓书棋已经恢复了平静,萧景曜又取笑他,“邓大人果然是好酒之人,见到了美酒,只顾着自己喝个痛快。本官初来乍到,原本来赴宴,还想让邓大人帮本官认认人,如今看来,只能自己厚颜一一问了。”

    邓书棋赶紧站起身来,恭敬道:“是下官疏忽了。”

    而后,邓书棋便将其他官员一一介绍给萧景曜。

    知州统领一州之事,掌行政之责,治理百姓,稽察奸宄,征赋纳粮,考核属吏等事全由他管。职务繁忙,责任重大,给他的帮手也多。同知和通判两个左膀右臂自然不必多提,还有经历司、照磨所、税课司、宣课司、府仓等大大小小的部门十余个,长官们都到齐了。

    邓书棋显然对他的下属十分了解,每向萧景曜介绍一个人,都能夸两句对方的优点。在介绍到照磨所郦照磨时,萧景曜微微一笑,“我知道,郦大人的文章很是不错,刚才我已经拜读过,鞭辟入里,字字珠玑,令人见之心喜。”

    照磨所掌府衙勘磨卷宗之事,有部分职责和后世的档案局局长重合。萧景曜想尽快了解闵州的详细情况,去照磨所看卷宗是最快的方法。还有闵州各县的县志也能帮上萧景曜的大忙,地方豪强地方豪强,没在本地县志上留下一两笔记载,也配称地方豪强?

    萧景曜这是打算直接将以宋、金、储、魏四大家为首的闵州豪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挖个干干净净。

    邓书棋等人不知道萧景曜心下的打算,见萧景曜对着官职不过九品的芝麻官郦照磨也和颜悦色的,其他人顿时放下心来,觉得新来的这位总督大人当真是个和善人,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对品级不高的官员也很是温和,极大地缓和了大家听闻了他的名声后,对他生出的恐惧感。

    郦照磨已经被萧景曜刚刚夸他的这番话惊喜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脑海里有一句话不断重复播放,“萧大人竟然记得我!”

    萧景曜见对方的年纪比邓书棋也年轻不了几岁,现在却还只是得了一个九品官,再一想对方文章中隐隐透出的壮志难酬之意,就知道对方肯定憋了不少气。

    显然,被豪强们蚕食掉的闵州官场,官员们也不是一条心。

    正好给了萧景曜一个突破口。

    萧景曜含笑看着郦照磨,语气温和,“照磨所虽然品级不高,但管得都是些要紧事,大意不得。郦大人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下官不过是认真做好分内之事,对得起朝廷给下官发的禄米便是。”

    萧景曜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郦照磨蹉跎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九品的照磨。一点实权都没有,别人大头吃肉,小的喝汤。郦照磨这样的人,原本就在清水衙门,豪强们上下打点都不爱给他送东西,甚至时不时就忘记他这个人,郦照磨想过得滋润一点都不容易。

    就这样,他张嘴还是“我辛辛苦苦干活,不为了禄米为什么”的耿直感。当着上司直接讲这句话,那基本也就别想着年终考核吧。

    萧景曜确实能理解郦照磨这番话,现代社畜谁心里没想过这句话?996007拼死拼活赚点窝囊费,要不是为了钱,谁乐意上班?

    显然,这位郦照磨是个已经看透了打工真相的古代版的社畜,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咸鱼的气息。萧景曜颇为好奇郦照磨是怎么到宴会上的。瞧这哥们儿的做派,有些社恐啊,不爱乐意和人打交道,他怎么还跑来应酬?

    社恐最怕的就是这种拉关系的场合,互相喝酒吃肉吹牛,不管认知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反正要是不认识,喝一顿酒后就都是朋友。

    郦照磨果然没让萧景曜失望,老老实实说道:“是我好友将我拖过来的,我也想亲眼目睹大人的风采,所以厚颜带了篇文章,就想着能否侥幸得到大人的指点。”

    萧景曜略微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次聚会都是商业互吹呢,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在真情实感啊?

    萧景曜很是吃惊,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围观他!

    不过转念一想,郦照磨明明有些本事,他的文章,连萧景曜都赞不绝口。这样的人才还在府衙当微末九品小官,可见这帮闵州的官员应当已经发现了郦照磨的本事,并且已经付诸行动,将简单的争吵事情上升成为欺负老实人。

    直接跳过围观环节,进入欺负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