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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云暖 第99节

    这结果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从徐道庆出事,到徐三爷纳妾、秦姨娘有孕,直到徐春素丧命,一重接一重的打击,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她疯了以后对多数人都戒备,包括徐道凯,只要靠近她,她必要打骂,或是扔东西。

    却唯独对徐春君亲近,只因把她当成了徐春素。

    此外,她也就只认得徐道庆,但总是骂他不中用。

    魏氏每天若两个时辰以上见不到徐春君就要发疯,搅得阖府上下不安宁。

    及至见了徐春君,她不是虚寒问暖就是跟她说别人的坏话。

    但自从她疯了以后饭量见长,总是不停地喊饿,一天往往要吃六七顿饭。

    徐家当然不会苛待一个疯子,让吕妈妈等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好生伺候着,还给这些人涨了月钱。

    这日徐春君在秦姨娘这边说话,魏氏房中的小丫头银枝过来,央告绿莼道:“姐姐,三太太又闹着要见五姑娘呢!我们劝不住。”

    徐春君在里头听见了,就说:“你回去吧!我随后就过去。”

    银枝忙答应着去了,这里秦姨娘有些不放心道:“五姑娘,你如今常在太太跟前,可要多加小心,她一个失了神智的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魏氏究竟是不是真疯,秦姨娘都不能确信,但有些话不好直说。

    她知道徐春君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明白。

    “多谢姨娘提醒,”徐春君边起身边说,“你坐了这半日也该躺下歇歇了。”

    到了魏氏这边,见她正在哭闹,把自己的脸都抓伤了。

    吕妈妈抱着腰,另两个丫鬟抓着她的手,一行哭一行劝,闹嚷嚷的不成个样子。

    魏氏见了徐春君,忽然就不闹了,仰着脸道:“我的儿,你怎么才来?”

    徐春君便叫吕妈妈等人松手,和缓地对魏氏说:“太太洗洗脸换换衣裳吧!一会儿该吃饭了。”

    魏氏很听她的话,乖乖起身,还不时回头看她,仿佛怕她离开。

    吃饭的时候,魏氏总是不停地给徐春君夹菜,但紫菱和绿莼都不让这些东西入徐春君的口。

    她们两个好似护法一般,寸步不离徐春君左右,生怕一个不防备,魏氏对徐春君发难。

    “太太吃吧!我还不饿。”徐春君给魏氏倒了一杯茶。

    魏氏便笑笑,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因吃得太急,噎住了。

    徐春君就给她捶背,没有一丝嫌弃的神色。

    正吃着,宋氏跟前的大丫鬟秋萍有些着慌地赶了来。

    徐春君便给绿莼递了个眼色,让她给魏氏敲背,自己则起身走了出去。

    “五姑娘,三太太的娘家人来了!”秋萍走得急,此时还气喘得厉害。

    “都谁来了?是来看三太太的还是有旁的事?”徐春君问。

    “两位舅爷和舅太太都来了,还有他家老太太,还有……”秋萍就要哭出来了,“他们听说三太太……神智不清了,又不知听谁说是咱们家害的,在我们奶奶跟前又要打又要告的。”

    魏氏的娘家人进京也有些时候了,本意是托赖着徐家做些小买卖,好歹能在京城站住脚。

    魏氏自然也是想要顾娘家的,只是她自打进了京就诸多不顺,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及娘家这边了。

    以往她的两个嫂子和侄媳妇也没少来这府里,每次离开都不空手,所以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徐春素的事,以及徐道庆残废的实情,他们都不清楚,只当都是意外。

    魏氏自从徐春素死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所以她娘家人也没跟她说上话。

    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兴师动众地来了,但总归是来者不善。

    “是二嫂让你来的?”徐春君问秋萍,“咱们家都谁在那边?”

    “大太太二太太都在,可他们都吵着要见三太太和五姑娘你,还说要分说清楚了,不然就上公堂。”秋萍道。

    徐春君听了反倒不急了,走回去坐在桌边继续服侍魏氏吃饭:“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伺候太太吃饭呢。太太身子亏得厉害,每顿饭都马虎不得。他们若是顾及太太的身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这……这成么?”秋萍不免担心,“他们可凶了,要打要杀的。”

    “你去我屋里,把陆家送来的苏州点心和那几样水果端过去招待,他们必然能忍过这顿饭去。”徐春君不疾不徐,不愠不嘲,一派稳如泰山。

    见她这么撑得住,秋萍也不似之前慌乱了,点点头道:“那奴婢就先过去,五姑娘随后再来。”

    “姑娘我,这些人来闹,可是背后有人挑唆么?还是说他们就是要讹咱们?”秋萍走后,紫菱小声问徐春君。

    “纸包不住火,太太如今这样子,她娘家早晚会知道,换成谁家都是要上门来问一问的,”徐春君道,“咱们只要安抚好了,不留后患也就是了。”

    这边宋氏等人作好作歹地暂且安抚住了魏家人,徐春君不紧不慢地陪魏氏吃完了饭,又给她重新换了衣裳梳了头,才起身往前边来。

    一进门,魏氏的母亲一见女儿便唤了一声“兰儿”。

    魏氏笑嘻嘻地,也不答言,只是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这么多人啊!这是来说亲的还是谁过寿?”

    魏家老太太立刻就哭了,说道:“我的儿,你连娘也不认得了?!”

    魏氏皱了眉,指着徐春君道:“她是我的儿,你是谁的儿?”

    魏家老太太捧着魏氏的脸哭道:“我的儿啊!你可叫我怎么活?!是谁把你坑害成这样的?!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又看魏氏脸上有伤,以为徐家人虐待她,心里便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轻饶了。

    她和魏氏面容上有七分像,只是更老些,哭起来直着嗓子嚎,异常凄厉。

    她一哭,魏家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弄得像号丧一样。

    徐家三位老爷和徐道安此时都不在家,剩的几个妇道被这么一闹都有些不知所措。

    第158章 问罪(二)

    魏家人哭了一气,被徐家人作好作歹劝住了。

    恰好徐道庆也一瘸一拐地走了来。

    魏家老太太便质问他道:“你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给我们送信?!你们徐家连这点礼数也不懂么?还是有意隐瞒?等人死了再说?!”

    徐道庆窝窝囊囊道:“外祖母怪罪不着我,我一个瘸子,连门都不曾出,哪里能轮到我去报信?我每日照顾母亲都忙不及。”

    魏家老太太冷笑道:“是了,这个家你说了不算!那么二奶奶——”

    她把脸转向了宋氏:“咱们是亲戚不是外人吧?这是我魏家女儿,不该告知一声?”

    “老太太别动气,您也知道婶婶这程子一直卧病,”宋氏陪着笑说,“她不愿见人,每次你们家人来了,我们都通禀,可婶婶不肯见,我们也不能相强。这几日婶婶才神智失常的,我们想着或许只是一时的,请了大夫细心诊治。您年纪大了,怕知道了再急坏了,绝没有刻意瞒着不叫知道的意思。”

    “我魏家人还没死绝呢!”魏老太太不买账,“不叫我知道,她兄嫂和侄儿们也不能告诉么?!”

    “三老爷本就打算这两日去你们府上说的,只是衙门里一时离不开。”宋氏道,“早起还叫我准备了礼物,说过午或明日一并带过去呢!”

    宋氏指着外间桌子上的东西,以示所言非虚。

    “你们别跟我们打马虎眼了!”魏氏的大哥魏屿冷哼一声说,“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今日说不清楚咱们就衙门见吧!”

    “就是,你们徐家号称是体面人家,怎么做的事竟如此的不体面?!”魏屿的老婆项氏也帮腔道。

    魏氏在一旁胡乱的抓桌子上的点心吃,又往徐春君怀里塞:“我的儿,你多吃些,瞧瞧你都瘦了。”

    “我的女儿命苦啊!”魏老太太又嚎开了,一头撞到宋氏怀里叫屈,“自己儿子残废,女儿又没了。那头小老婆大了肚子,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嘛!”

    魏老太太又矮又胖,宋氏哪里禁得住她这么闹,里头松哥儿又哭起来,喊着要娘。

    魏氏的二哥魏峻也一拍桌子道:“真是欺负人到家了!徐老三怕是躲出去了吧!没脸见我们这些娘家人!你们徐家有没有敢把这事担下来的?没有我们就到衙门去!”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忙解劝阻拦,可魏家人却听不进去,非要把事情闹大。

    徐春君见此情形,知道不开口不行,若由着他们闹,终究是麻烦。

    因此上前对宋氏道:“二嫂嫂你去抱抱松哥儿吧!孩子嗓子都哭哑了。”

    又蹲下身搀扶着魏氏的娘说:“老太太先请起来,咱们有话好说。”

    魏老太太看着她冷笑道:“五姑娘啊!你本事得很啊!我倒听听你有什么话说。”

    “老太太过奖了,春君没什么本事。”徐春君半点儿不恼,“你们是太太的娘家人,为她撑腰天经地义。”

    魏家人本来还想说些难听的,但听她如此说倒不好先发作了。

    徐春君用帕子给魏氏揩干净嘴角继续道:“太太如今的情形各位也看见了,跟个小孩儿似的,喜怒无常,连人也认不清。大伙儿这么又哭又闹的,弄不好就会把她吓着,反倒更不好了。咱们有话慢慢说,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事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亲戚了,这点空儿想必还是容得下的。”

    “五姑娘好一张巧嘴!”魏屿冷笑,“我妹子是你嫡母,你凭良心说,她是怎么疯的?”

    “实不瞒大舅舅,我们太太是这几日才失常的,多半是太过思念四姐姐,才会如此。”徐春君道。

    “说起春素丫头,怎么好端端就落了水?”魏峻媳妇高氏发问道,“你当时同她在一处的吧?怎么你就没事?”

    “四姐姐失足落水,不止我在跟前,”徐春君不慌不忙道,“二哥哥他们都在。”

    “那你们怎么不救?!就眼睁睁看着她死?”魏老太恨恨道,“你们是有多恨她?好歹是一家人,未免太歹毒了吧!若不是四丫头死了,她娘又怎么会疯!”

    “老太太这话可是冤枉人了,当时因下着雨,河水暴涨,二哥哥带着人打捞了一天一夜。这事谁也不愿发生,可咱们都不是神仙,无力回天。”徐春君道。

    “我怎么听说这里头还有旁的事?”项氏道,“似乎和五姑娘有关系。”

    “五姑娘就要出阁了吧?”高氏也加了一句,“你们徐家蒸蒸日上,越发要脸了。不知道逼死自己嫡姐姐,算不算有脸呢?”

    “二位舅太太说话可得慎重,”徐春君依旧不生气,“若有十足的证据呢,春君不怕上衙门对质。若只是拿捕风捉影听来的闲话上门来质问,这跟诬告也没甚区别了。莫说我担不起这罪名,四姐姐的阴灵也不该蒙这羞。”

    “别的且不论!”魏老太不再揪着徐春素的死不放了,“我女儿现如今是疯了,明摆着就是你们虐待她!我便是告不赢你们,也不能让你们好过!让世人都知道你们徐家是怎么样的虎狼窝!”

    言下之意是打算撒泼了。

    “老太太爱女心切,说了什么我们都不计较。”徐春君道,“太太病了,咱们两家该一心一意给她治病。怎么能反目成仇,让她更不得安宁?

    况且还有三哥哥和道凯在,你们抹黑徐家,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再想想,又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咱们两家算是至亲了,在这京城里能站住脚不容易,彼此帮趁着,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几位长辈说,是不是这个理?三姑姑前些天还说,有空儿要去你们府上拜访拜访呢!”

    魏家人互相看了看,他们终究不敢十分得罪徐家,别的还好,主要是顾忌徐琅背后的陈家。

    他们不想离开京城,更想借住徐家的关系得些好处。

    徐春君提到这点了,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么着吧,把我女儿接回去住些日子。”魏老太太道,“我看她如今很是离不开五姑娘,不如你也跟过去伺候些日子。她是你嫡母,你伺候她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