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蹲妻手札(美食) 第13节
未几,一碗鲜虾蟹子干拌抄手便正正摆在陆怀熠面前。 可陆怀熠见状,却好似并不知自己身处何境,仍旧蹙了蹙眉头挑拣道:“这玩意的馅儿,好像会在水里游。” “我说过,水里头的玩意儿……” 芫娘坦然:“现下时间紧,我只找到这些,没找到旁的。” “鸿运坊的人现在走了,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如今好不容易甩掉了鸿运坊的人。” “你且当药,吃完快点从远萝楼出去再说,别再牵连旁的人。” 陆怀熠:“……” 鱼虾贝蟹之类的海货水产,一贯是价格不菲滋味丰腴,便是端上桌也是人见人爱,可却偏偏就是陆怀熠这辈子最没法消受的东西。 他和腥味之间,大概隔着此生都永远不能化解的仇恨。 故而饶是此刻的陆怀熠胃疼到唇色发白,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抗拒。 “我不吃。” 芫娘挑起眉,一把将筷子拍在陆怀熠面前,半丝也不容商量道:“以前挑就挑,我毕竟收了你的现银。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跟这挑三拣四?” “它活着的时候才是水里游的,现在它包进抄手里,已经不会游了。” “给我吃。” 第12章 陆怀熠年过二旬,不管到了哪,都只有被供着的份儿。他还没见过要硬生生按着他脑袋,迫着他吃饭的人。 没人敢,更没人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他觉得好笑,便兀自笑出声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过,我不……” 芫娘怒火中烧,忍不住攥起了手。 一想到今天在鸿运坊没找见玉环,反倒被陆怀熠缠上已然算是足够倒霉,如今想让他缓解些胃疼快点从远萝楼离开,竟还要平白受这份糟蹋。 她咬咬牙,索性在屋中扫视一圈,伸手提溜起翠翠的鸡毛掸子瞥向陆怀熠:“你到底有完没完?你胃疼还是我胃疼?你听不懂人话?” “我叫你吃饭,你就赶紧吃完,以后少再拿鸿运坊那些事折腾我们。你要是再不吃,我现在就出去叫鸿运坊的人回来。” 陆怀熠垂下眸子,和比自己还矮好些的芫娘四目相对片刻。 最终,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算了。 她有鸡毛掸子,她说得对。 他从善如流地坐下了身,硬着头皮夹起一只抄手。 碗里的抄手个大,浑圆,馅料饱满,皮却软而薄,丝毫不比在京中吃过的差。 抄手里裹了一整只虾仁,弹软又嫩滑,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合着肉馅,一时间又格外丰腴。 星点麻酱和辣油滴在抄手上,再加一把芝麻点缀,将原本平淡的口味瞬间调的别出一格。 一口下去,他唇齿间尝到的,竟全然没有以往那令人反胃的海腥味,只有好几种滋味与口感的融会贯通。 陆怀熠细嚼慢咽地品味起来。 鲍鱼海参,醉虾肥蟹,京中奇货可居的海货水产他吃过那么多,却从没有一次尝到过合口的。 甭管是佛跳墙,亦或是醋鱼,他吃过的水产海获太过,反胃过的则更多。 仿佛只要这些沾水的味道一碰到他唇边,他的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翻江倒海。 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直到他吃完整整一只抄手,竟都不似先前那般反应大作。 更有甚者,那些浇在抄手上的麻酱,还能尝出几分花生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想来便是有什么调和的秘方在。 陆怀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碗里的抄手:“你包的虾仁……” 仿佛没有腥味。 芫娘闻言,这才瞟他一眼,没好气道:“没有腥味?那不是自然?” “我先前下了那么多工夫进去,都是为着祛这虾仁的腥气。” “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做两顿自然能瞧出来你厌腥挑嘴。若不是看你胃疼难耐,情急找不到旁的,我才不自寻这麻烦。” 她先前便用花雕炒了葱姜,熬到葱姜酒冒了泡,才把虾仁放进去灼熟,蒸腾的葱姜香气最能克制海腥,便也自然而然能盖住虾仁的腥味。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现下这抄手是热腾腾的,若是等到待会放凉,虾仁没有腥味才怪。 为了能叫这趁人之危的大祖宗赶紧滚蛋,她算是花空了心思。 翠翠在一旁瞧着,也忍不住帮腔:“小官爷可别说,芫娘做东西哪会有不好吃的?” “上回连白玉巷的酒楼都专门请芫娘去做过牛舌,连牛舌芫娘都能处理得恰到好处,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差。” 陆怀熠一滞,登时挑眉望向芫娘:“牛舌?你做的?” 当初在白玉巷吃过一回牛舌,他便念念不忘,否则也断然不会专程去寻,最后被扣在白玉巷里过了一夜。 牛舌和芫娘的食盒,堪称香海这小县城里的两大奇迹。 后头他也去酒楼里找过两回,只奈何都未能如愿,他还以为是牛舌难得,不是回回都能碰的上。 如今看来,他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芫娘一脸“你才知道”的表情:“那日看见你们进了酒楼,那牛舌就是你吃的吧?” “难怪……”陆怀熠唇角堆上几分了然的弧度。 难怪当初的炖牛舌难以下咽,烤牛舌却惊艳异常。 难怪她的食盒子吃不腻,小县城中能有这般俗雅共赏的手艺,他倒真是小看了这位姜小娘子。 陆怀熠舀起抄手,又细细打量一番。 这抄手皮薄馅儿大,连褶子都捏的恰到好处,不深不浅,正好能裹挟上红油和麻酱。 陆怀熠瞧着,心下不由得叹服。 他随即从善如流地咽起了抄手。 芫娘本还有一腔子火,此时却突然消停下许多。 她觉得他吃东西的习惯很特别,和那些寻常的赌徒不大一样。 他未曾有只言片语,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这碗抄手的美味异常。 虽然他吃起东西来嘴上总挑三嫌四,但是如今瞧见他吃这抄手,却莫名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褒扬。 平静和温雅,好像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就算是自诩高人一等的姜禄吃东西向来刻意的装模作样,却也丁点和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相较。 陆怀熠吃得虽然细,可却一丁点也不慢。说来也巧,那一阵一阵的胃疼,恍惚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再次被这不起眼的抄手彻底安抚得熨熨帖帖。 他放下筷子,摊开手像小孩似得给芫娘瞧:“我吃完了。” 芫娘倒是不多话,随即别开视线泠然起身,将陆怀熠面前的碗筷收了个一干二净,转身对一旁的翠翠道:“翠翠,我先回去了。” 她面儿上丝毫没有旁的表情,只瞟一眼陆怀熠,俨然只差对陆怀熠说出一句“快点滚蛋”的金口玉言。 只是不料还没有推开门,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杂乱的捶敲房门声伴着男人的叫声随即响起。 “翠翠,开门。” 芫娘脚下一顿,下意识侧目瞧向翠翠。 莫不是鸿运坊的人去而复返? 翠翠却也只有满眼的疑惑,只好朝芫娘摇摇头,对着门外道:“谁啊?大白天在门外头叫魂,还让不让人歇息?” “我还要睡会,有事晚上再来。” 门外的人却并未就此铩羽而归。 “我,狗春儿。” “快开门,翠翠,我有话跟你说。” 芫娘闻言,慢慢松下一口气。 狗春儿是这远萝楼里头的大茶壶。 寻常的青楼妓馆里不止有鸨妈,总还要有杂役狎司,才好开门迎客。若是有人来闹事砸场子,只管找大茶壶给人打出去算完。 这群大茶壶手黑心更黑,向来跟老鸨是一条心。 为免得和鸨妈生了龃龉,门子里的姑娘往日倒还要对这些大茶壶巴结几分,故而他们向来敢在旁人跟前肆无忌惮地讨要索取,好些姑娘对他们早就是敢怒不敢言。 一旁的翠翠听见门外的声音,脸上便漾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却又不得不应声搪塞道:“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 “我今天不爽利,下不得床。” 狗春儿这才止了拍门那动静,攀在翠翠门外头问:“方才鸿运坊的人跟鸨妈来你屋里,为着什么事?” 翠翠皱起眉:“鸿运坊的人乱跑,被鸨妈骂走了,我哪能知道是什么事?” “是吗?”狗春儿冷哼,“我怎么看见你往柴房里拿东西呢?” “翠翠,你是不是把什么人藏在柴房里了?” 翠翠眸光一顿,连忙道:“狗春儿大哥,你看错了吧,柴房里头又冷又干,哪有什么人藏着?” “那是红芍姐姐怕醉了酒被人看见,留着晚上醒酒用的榻。” 狗春儿却阴恻恻地笑一声:“没人?那我就去鸨妈说一声,可看看鸿运坊里找的人是不是藏在柴房里头。” “哥看你还是别嘴硬了,哥还能不知道?养个相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这满楼的姑娘,哥是最稀罕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