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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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奉也不再多言,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夫人就是花架子一个,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竟觉得军司当得容易不成?干脆打马离远两步,就做他的便宜护卫好了。 没了言语,四下无声。 在这地方干等许久,舜音连周围地形都观察完了,终于听到了远来的马蹄声。 她找了找,才发现声音自斜侧方而来,一眼看见快马而来的穆长洲,并不是他之前离去的方向,大约是刻意走了捷径而回。 胡孛儿领着几名弓卫紧随其后。 马至跟前勒住,穆长洲一手持弓扯缰,另一只手中还抓着三支羽箭,转头递给一旁弓卫:“擦干净,不可留下痕迹。” 弓卫接过称是,向他递上一块帛布。 舜音在旁默默看着,那三支羽箭的箭簇上都是淋漓鲜血,直没到箭杆,他手背上也染了点滴血迹,接过弓卫递来的帛布擦去,又递还给弓卫。 弓卫立即拿住帛布擦拭箭簇,几下擦净,送入他马背后的箭袋中。快速熟练,仿若这三支箭从未沾过血。 舜音眼神转去一边地上,料想这已不是第一回 了,以往觉得他那只手最多拿笔弄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识到他这样一面…… 张君奉这才打马靠近:“看来军司已解决了。” 胡孛儿冷笑一声:“三个喽啰!眼看着就快追不上,所幸军司赶了近道,一箭一个!”说到此处,他看一眼舜音,见穆长洲没有避讳的意思,才往下说,“应是甘州兵马。” 最后一句他还刻意压了点声,舜音还是听见了,竟然真是河西境内的兵马,不禁抬眼看了看穆长洲。 张君奉“嚯”一声,低低道:“一个鄯州,一个甘州,最是不安分。说不定今日他们是刻意往东去留了蹄印,好做遮掩,想给军司生事罢了。” 穆长洲打马回到舜音右侧,打断说:“不必声张,返回。” 顿时无人再言,众人列马整队,即刻准备返回。 舜音听到此刻,一直没什么言语,只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扯马跟去穆长洲左侧,忽听他问:“音娘还急着观风物么?” 舜音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顺一下眼前垂纱说:“原本是急,但眼见穆二哥有事,哪能还着急那些。”说完蹙了蹙眉,他今日怎么像是总盯着自己? 穆长洲没说什么,打马往前,先领路出去。 队伍一路查出来,绕了个大圈,着实走了太远,返回时却没走来路,反而走了条僻静小道。 胡孛儿在后方问:“军司要走这里回城?这里虽近,可带着夫人呢。”他看两眼舜音,又问,“不如还是沿原路绕回东城门?” 舜音闻言看了看这条小道,长了不少细密杂草,看方向一直走就能到西城门,的确近许多,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 没几步,小道在眼前多出几条分岔,穆长洲勒停马说:“前方细窄难行,你们分走两侧,夫人随我走。” 胡孛儿看看他,又看看舜音,龇牙笑了笑,一副“明白了”的神情,扭头领了一行人往左侧走了。 张君奉只好领了剩余的人往右走了。 舜音看他们打马细致,走成一纵,猜想路上是有什么门路,看一眼前面的穆长洲,随他往前时谨慎了许多。 穆长洲一手持弓,一手扯马,领路在右前方,不紧不慢地道:“音娘平日记述的见闻里,可有兵事?” 舜音一顿,看一眼他背:“穆二哥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穆长洲并未回头,“只是想起音娘毕竟是封尚书之女,见闻之中有这些也不奇怪。”否则那日怎会及时躲至壕沟,今日又会躲避开马蹄印,心细如发,简直不下于一个从军之人。 舜音淡淡说:“没有,那些又不能往见闻里记。” 穆长洲点头:“没错。” 舜音又瞥他一眼,心想那你问什么…… 四周静得出奇,她很快收心,觉得这里应当很少会有人过来,抓着缰绳,一边往前一边小心翼翼看着两边,再往前看时,穆长洲已打马至她左侧,与她并行。 她诧异地看过去,自从得知自己左耳失聪,他都一直走右侧,怎么忽然走去左侧了。 穆长洲转头看见她眼神,笑一下:“我走左才好替你防范。” 舜音刚想问防范什么,身下的马踏过几丛杂草,忽而打了个响鼻,她一眼瞥见右侧低矮的细草里似有什么,黑漆漆的一块看不清楚,立即一扯缰绳。 “哒”一声木头声响,马已踏了上去,右侧有块横木“唰”地一下立了起来。 她用力拽着缰绳,马及时被扯往左侧,一下抬起前蹄,险险避开。不妨左侧也有声响,她没有听见,身一歪,便要从马背上摔落,左侧是一块深凹的洼地。 舜音转头,来不及看清就要跃下马背,脚落了地,却没站稳,一只手自后伸来一撑,硬邦邦地撑在她腰侧,她总算站稳,看了一眼,发现是长弓,一回身,差点撞上穆长洲的胸口,愣一下,才知他方才就在自己左后侧站着。 再看两边,右侧横木,左侧凹地,是寻常的马障陷阱,还好没有伤人的兵器,难怪他说要替她防范…… 忽然反应过来,她回了神,立即想要退开。 穆长洲霍然手臂伸出,长弓拦在她腰后一收,将她制住了。 舜音直抵到他胸膛,怔住,仰头对上他脸,看见他嘴边一丝笑,他眼睛正紧盯着她,如同等候已久。 “音娘刚才的反应真快。” 第十六章 舜音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胸前,腰后被他的长弓拦得死死的,动弹不了,连呼吸都已变得急促,所幸帷帽未落,与他之间还隔着一层垂纱,掐了下手心,稳住鼻息:“哪里反应快,刚才若不是穆二哥,我一定摔落在地了。” 穆长洲嘴边仍挂着那一丝笑,却什么也不说,只牢牢看着她脸。 已经很快了,看她刚才反应,像已刻入记忆,一眼看见便知该如何应对,也只是少了些身手罢了,就如同早就熟悉此类事物。 可她却说不懂兵事。 舜音看着他脸,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制着自己一定是在观察自己脸色,避开他眼神,又动一下,仍无法动弹,反而贴他更紧,目光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上,蹙了蹙眉,低低说:“你松开。” 贴这么近,一层薄纱也遮不住什么。穆长洲看到她耳后微红、眉心微蹙,脸快贴到自己前襟,一呼一吸就拂在自己颈边,目光又在她脸上转一遍,看她也只是脸色淡了点,手上力道一轻,拿弓的手终于收了回来。 舜音几乎立即退开一步,又轻又快地换了口气,抬眼看他已回身走出去牵马,其余什么话都不再说了,反而心中又快跳几下,一手悄悄抚了下腰后,那股制住她的力道似还久久未散…… 前方已能看见西城门。 胡孛儿和张君奉早已各自走完了细窄的岔路,会合到一处等了有片刻,才见到穆长洲的身影自中间那条无人小道上打马而来。 “军司今日怎还花了不少时候?”胡孛儿问得故意,伸头往他身后瞧,隔了很长一段才见到舜音打马跟着,眼神贼兮兮的,又问,“夫人一路还顺畅?” 舜音跟出来,听清了他的话,没回答。 穆长洲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今日事多,二人确实不好久留,至少还要再去营中查视一遍,以免再生事。 张君奉看一眼舜音,也不知她这模样是不是在这条路上遇到路障了,但听穆长洲发了话便没多问,领命告辞。 只胡孛儿临去前又偷瞟了穆长洲两眼,回头打马去追张君奉,准备去与他讨论一番军司今日这不够怜香惜玉的作为,好端端的非带夫人走这条路…… 人都走了,穆长洲才打马继续前行。 舜音跟去他左后方,紧捏着缰绳,一路上他越是没有言语,她就越发觉得要沉住气。 直至回到军司府,昌风快步出来迎接牵马。 穆长洲下了马,朝身后偏一下头说:“夫人今日在外受惊,去为夫人牵马。” 昌风闻言立即走向舜音,牵了她的马。 舜音下了马背,看他一眼,冷淡道:“穆二哥今日定是有心看我笑话,我想了一路才明白。”说完她径自入了府,真像是想了一路才明白过来的模样。 穆长洲看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嘴边提一下,转头吩咐昌风:“稍后去送一盏温汤,给夫人压惊。” 昌风称是。 舜音不过是借口回房,脚步很快地入了房中,合上门,转身自袖中取出封无疾的那封回信。 展开又看一遍,她来回踱了几步,走去桌前,将信仔细收了起来。 原本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回信,现在看来,短日内是不可能去信秦州了。穆长洲今日分明是在试探她,显然已怀疑她熟悉兵事。虽然信有加密,但为防万一,还是暂且搁置,等待时机再说。 房门被用力拍了两下,连带门上的占风铎也一阵响,继而被推开,是胜雨。她手中托着一只琉璃碗,垂首道:“军司让昌风来传话,给夫人送一盏温汤压惊。” 舜音收心,在桌后坐下:“放着吧。” 胜雨将温汤送入,放在桌上,看她只是裙摆稍皱,并未见哪有受惊之态,应无大碍,才躬身退去,顺手替她合上房门。 舜音看出去,恰好看见穆长洲走入后院,如松长影在将要合上的门缝里一闪而过,大约还朝她房中看了一眼。 她端正坐着,等门完全关上,似才舒出一口气。 没再出过房中,外面似乎也一直没什么动静。 军司府中平静如常,但到了晚上,舜音躺在床上时却久久难眠。 等到她将所有事情都细细捋了一遍,才闭上眼。 不知多久,身已睡去,心思却还在翻腾。恍惚间,她又立在那片路障陷阱处,想转身却被一张弓牢牢制着腰身,抬头就看见穆长洲的脸,他嘴边似笑非笑,眼神沉沉如已看穿她,语气却沉雅如常:“音娘还瞒了我什么?” 她喉间似已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动也动不了,如同被他绑入牢笼…… 舜音猛然睁眼,盯着头顶的青罗软帐看了一瞬,才终于能动了,缓缓吐出口气,坐起身来,一手抚了下左耳。想起了他发现自己左耳失聪时的情形,也是这般什么都不说,却笃定非常。 她又抚一下后腰,那里还隐隐作疼,不禁蹙了眉,自言自语一句:“还不如嫁给个傻子来的好……” 偏偏他如此精明,眼睛也太利了。 日头升起时,胜雨来了东屋,见房门已开,夫人果然又是早起。 “夫人,”她在门前大声报,“军司近日没有公干了,可不必早起。” 舜音坐在妆奁前,理了理鬓发,转头指一下桌上:“昨日送来的汤没喝,已冷了,帮我另做一碗来吧。” 胜雨立即进门来取。 待她将要出门,舜音才朝门外看了一眼:“军司既然没有公干,可是出去了?” 胜雨捧着汤回:“是,军司一早去官署了。” 舜音点点头,仿若随口一问,接着道:“没有公干也好,我今日乏累,也不想出门。只不过原本打算去给陆刺史道个谢的,上次他邀我去浴佛节一番盛情,本还想得空了去还个礼。” 胜雨道:“那我为夫人准备厚礼,送去给陆刺史道谢。” 舜音似是想了想:“你去准备吧,备好了给我看过再送去。” 胜雨称是,出门去办了。 汤很快重新做了送来,舜音坐去桌后,端着喝了一口,清清润润,确实有些安神,但她又不是真为了喝汤,只两口就放下了,转头取了笔墨,铺了一方小纸在眼前,迅速地写了几句话上去,又折好。 胜雨已快步回来,手中捧着捆扎好的礼品,放在桌上:“夫人,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