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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症 第130节

    周念半夜浅眠的时候,总能听见他轻手轻脚去客厅的声音。

    有一回他回来躺下后,周念闻见隐隐的烟味,她深闻一口确认,那的确是烟味没错——嗅觉就是在某个寂静的夜里恢复的。

    她没有告诉他,她现在只差视觉没有恢复。

    周念知道他近日里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在夜里枕着淅沥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有时候一分钟翻好几次身,她都听得真切。

    她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难过得紧。

    是她的话太伤人。

    周念想要放下过往,偏偏是他不准,他偏要回来让彼此重新产生交集。

    她只是没有接受而已,这算不得她的错,周念尽可能这么告诉自己,也难免让心里有负罪感。

    她想到沈拂南。

    如果京佛那个残忍对待她的人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沈拂南,那鹤遂又何错之有?

    即便她不愿意再和他和好,这样对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周念胡思乱想之际,听见鹤遂的手机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和她待在东济的这段时间,他几乎不用手机。

    视频播放着,里面人声传出——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你毕竟是我儿子嘛,我们好好谈谈?”

    “……”

    “儿子打老子了!”

    “老子打不死你。”

    ……

    一段两分多钟的视频,完整记录着那天事情的全过程。

    站在落地窗前的鹤遂神色平静地看完视频,发出一声极为不屑地冷笑。

    周念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个靠枕。

    她知道视频谁发来的。

    也大概能猜到,鹤广发这视频的目的是什么。

    果然,在鹤遂收到视频后的一分钟,几条短信就相继跳进手机。

    -想不到我那天录下全程了吧嘿嘿?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1.你还像之前那样,每个月按时给我打生活费,那看见这个视频的人就只有我和你;2.我把视频卖给狗仔,你觉得他们愿意出高价买吗?比如解渤腾?他应该会把标题取得很吸睛炸裂,比如说影帝暴力殴打亲生父亲之类的?够不够炸裂。

    -我只给你二天时间考虑,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

    男人随手删除短信和视频,把手机扔到一旁,满眼的不在乎。

    倒是沙发处的周念轻声发问:“他威胁你了?”

    鹤遂懒懒嗯一声,还是那副毫不挂心的模样,好像那视频和威胁没给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你就不担心他曝光视频吗?”周念问。

    “不担心。”他来到茶几前,茶壶里正热着,给自己倒了杯热红茶,“随他折腾。”

    周念算是明白,他对这事采取一种绝对漠然的态度,如一个旁观者。

    他难道不知道那个视频一经曝光会掀起多大风浪吗?很可能会让他从神坛跌落,再无翻身的余地。

    大众绝不会允许一个罔顾人伦的不孝子站在金字塔赚钱。

    她想到鹤广那张令人生厌的黄脸,本能地皱眉。

    她在最憎怨鹤遂的时候,都没有把合照卖给狗仔,没有选择去伤害,而他作为鹤遂的生身父亲,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从未停止过伤害。

    想到这里,周念的内心还是被激起怜悯,与情爱无关,只是对命运悲惨之人的本能同情。

    如今的鹤遂剥去光鲜亮丽,似乎什么都不剩,灵魂贫瘠,内心荒芜。

    对于接受苦难和疼痛,他都非常擅长,早在南水街的时候他就很擅长,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得如此平静。

    他甚至比周念还要平静,喝下半盅红茶后问她:“要不要去阳台晒太阳?”

    周念嗯了声。

    阳台在客厅,地上铺着人造草地,摆着鲜花和绿植。

    中间有一套白色雕花桌椅。

    鹤遂扶着她慢步走到阳台,让她沐浴在清晨金灿灿的阳光里,皮肤被温暖覆盖,微风轻拂,让这一刻显得无比安谧柔和。

    他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深邃地看她。

    她还看不见,否则一眼就知道他看向她的视线有多么专注。

    病房专属的服务生送来新的饮品。

    鹤遂的是一杯不加糖黑咖啡,她的是一杯花茶。

    周念问:“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阳台,不怕被人拍到吗?”

    她听见男人很轻地笑了声,笑声懒懒的。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说,“你觉得我都不怕打鹤广的视频曝光,还会怕被人拍到在阳台喝咖啡么?”

    “……”

    他说得也是。

    周念伸手去摸陶瓷杯,被他先一步递到手边:“还有点烫,小心点喝。”

    她嗯一声,双手捧住茶杯。

    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是还有点烫,不过周念立马品出了是什么花,是一朵牡丹花的味道。

    看来她的味觉也恢复得很不错。

    周念放下杯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过,还有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东西的时候,起码在你消失那段时间是真没敢想。”

    “我也是。”

    “你也是?”她的脸转了转,从面朝阳光改为面朝他,“什么意思。”

    “倒也没什么。”男人喝了口咖啡,唇角是苦涩的笑,旋即把话题转开,“挺好,这真苦,和我的命一样苦。”

    “……”

    他给周念开了并不那么好笑的玩笑,周念也没笑出来,但也没有接着往下追问。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她要是继续问,气氛会变得格外沉重。

    这样一个清晨的长度,让周念想到很多和鹤遂的过去——她总爱在周末的清晨去找他画画,他会任劳任怨地给她搬桌子,让她摆画具,还会给她削铅笔,更多时候——他是躺在旁边的藤椅上,随意扯过一张她的画纸盖在脸上佯装睡觉。

    当时的甜蜜,笑容,温馨,酸涩,放在现在回想已经是很遥远的种种。

    ……

    谁都回不去。

    -

    当天夜里,周念被渴醒。

    挂壁电视上播放着某档高收视的国民户外综艺,音量开得小,但还是能听清嘉宾们做游戏的嬉闹声。

    鹤遂不看综艺,应该只是随手调的,睡前又忘记关掉。

    她下意识想到让鹤遂帮她倒一杯水时,听见电视声伴随着人的说话声。

    说话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如果没有电视声,周念就能轻松听清楚内容,但有电视声的干扰下,她只能分辨出是鹤遂在卫生间里说话。

    周念掀开被子下床,轻脚走向洗手间。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逐渐能听得更清楚——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又像是两个人在说话。

    仔细一听还是一个人,因为只有鹤遂一个人的声音。

    可让人奇怪的是,明明是一个人的声音,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语速,还有语调。

    周念停在门口,终于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起先是一个十分冷漠自傲的声音,语调放得很低:

    “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这一切吗?你他妈知道我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吗?”

    随后是一个慵懒疏离的声音:“我不关心。”

    周念一下分辨出,这是近段时间里鹤遂平日的声音,而刚刚那个不是,那个更像是……像是在京佛精神病院时期的鹤遂。

    她立马想到一个名字,沈拂南。

    难道现在是鹤遂在和沈拂南进行对话吗?

    那个冷漠自傲的嗓音继续说:“我拿了戛纳影帝,又拿了奥斯卡影帝,你现在要因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姑娘毁了我的这一切成就,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我要你立马去找鹤广,买下那段视频,不准他卖给任何狗仔。”

    “沈拂南。”男人平静至极地淡淡开口,“那我也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你妈的鹤遂!”

    咆哮声骤然响起,沈拂南震怒,“你他妈活该就只是一条疯狗,天生的贱命,不要钱不要名要爱情,多可笑?”

    “……”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门外周念早已听得心惊肉跳,鹤遂真的没有骗她,他的身体里真的有另外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