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曲 悬崖勒马

    有一种心脏被人掐住的感觉，不会立即让你痛彻心扉，但烙下的痕却足以让你闷一辈子。

    「你为什么要……」

    望着李心妍从没歇停的泪水，一瞬间我觉得真是讽刺，明明工作岌岌可危的是我，但激动哭出来的却是她。她那熟悉的哭泣脸庞，头一回让我感觉的不是心软、不是疼惜，而是生厌。

    「对不起，我只是太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也对魔方四好，他们不论做了什么，你都义无反顾地帮，我根本比不上魔方四在你心中的份量，我讨厌你先想到他们而后才想起我。那一天，我本来很高兴你为了安抚我又跑回来，那时我真的不生气了，只想明天以后会乖乖听你的话，没想到……」

    「我透过窗子目送你走，却看见魏旭齐对你……我才知道，为什么魔方四是你最重视的艺人，你是爱屋及乌！我好生气，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后来因为报导被你骂，我就想，如果是你们被拍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再指责我。而且我讨厌魏旭齐利用感情，让你无条件毫无保留替他铺路，那些男艺人没有一个真心，如果在你和他的成功之间选一个，他一定会选择成功，所以我要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揭开了事实，李心妍看来就像崩溃似的，不顾一切大声哭诉。

    我从不知道，被背叛的感觉会令人这么冷静，这么……无动于衷，也才知道自己的苦心遭人扭曲的那一刻，厌恶的不只是眼前这个人，还有自己。和她相识以来的每一阶段，现在回想，都足以让你厌恶自己，厌恶当初为什么要和这个人扯上关係。

    我无话可说，只知道，此时开口对她说第一个字，会让我深恶痛绝。我走到门边，无声下了逐客令。

    「沅星姐，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后果……」李心妍泪流满面，想抓着我的手，我立即拨开她，「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对不起？不，做错的是我，是我没料到，认识你是我给自己埋下最大的后果！」

    「不是的，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会听话，我不会再跟他们比较了，你给我机会好不好？」

    「你走吧，立刻走。如果你不想我们的交情有这么难堪的结束，不要这时候让我看到你，我不想此刻对你说出难听的话来。」我扭过头去，完全不想看她。

    「这是说，以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李心妍焦急挡在门前，用力关上我无情想逼她离去的房门。

    「如果以后你想起我们的交情，可以让你无时记着做什么事都该先想到后果，也不算白白浪费我这一年来对你下的苦心。」

    「我已经后悔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我知道错了行不行？」看来我面无表情地绝情，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低声下气求我原谅，边哭边吼。

    没有识趣，没有事已至此，到了这当头，她还在试图挽回。我终于压制不住对她的愤怒，出声大吼，「原谅这一次？你现在才明白做错事会酿成什么后果？人之间没有信任就很难维持，但你对我做的，是比不信任我更来得令人痛恨！」

    「你以为我不讨厌自己吗？从我开始想讨你欢心，我没有一天不厌恶自己！」李心妍大哭。

    我简直不能相信她在这时候还要辩解，「我需要你讨我欢心吗？我逼你要看我的脸色做事吗？如果一开始，你认为只要能讨我喜欢，就可以得到更多工作，我只能说你不知所谓。每一天，我只希望你在工作上下更多的努力，只要有成绩出来，你对我耍小性我一点都不介意。为了你的努力，我会争取更多，与其在我身上下工夫，还不如加强自己的能力！」

    「但我要的不是只有这些……」

    「我自认对你和魔方四都一样重视，你既然这么需要一个经纪人只将你当成首要，那么我再也没法跟你合作了。当然，因为你，我现在连能不能回去星龙都还是未知数。」

    「我不是要你在工作上重视我，你知不知道……」李心妍抽抽噎噎哭泣，用力抓着我的手，「你知不知道，我……我想要……我想要你无时无刻都把我放在心里……」

    「我如果没把你放在心里，我会这么努力想替你……」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李心妍哭着打断，猛拍着自己心口，「我这里一直有你！」

    突然意识到这句话隐藏的含意，我驀地抽回手来，不自禁退了几步。

    「沅星姐，你现在能体谅我为什么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事吗？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只是……再也受不了了。我多想早点告诉你，我喜欢你，但是看到你这种眼神，我就知道，你会躲我，然后就跟以前那些人一样，用着看怪胎的心思打量我……」

    「我绝对没有厌恶或嫌弃这类取向的人，但是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不想再听李心妍给我的接连震撼，我只想回到原本的问题上。

    「但这种事却是导致我没有理智地做错一步。我也不想喜欢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我这类的人，喜欢你会很苦，想说又不能说。我没法改变你可以接受这种感情，所以只能不断要求你陪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我试过放下，可是每一次和你在一起都这么开心，渐渐地我就麻痺自己，把这看作我们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

    「喜欢你没有错，但错的是我不断塞给自己的幻想。然后我开始厌恶自己、厌恶别人，厌恶那个可以自在拥有你，却不用忍受别人怪异眼光的魏旭齐……现在你知道了，又加上我对你做出这么可恶的事，你一定不想再看到我了。」

    李心妍哭得不能自己，而我也说不出话安慰，她喜欢一个错误的人是遗憾，我却只是不小心捲入她的混乱漩涡，代她付出这个代价。也许有一天，我会知道自己有没有错，但当下，即便她是因为感情而做错事，我也没法立即原谅她。

    「真正的爱不会因为性别而有所分别，也如同我相信你对这份感情的真挚，只是就因为无差别，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听到你因为感情失去理智而犯错就原谅你。你伤害的不只是我，还有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的人，包括你自己。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拒绝你的不只是爱情，还有友情，这个教训就当作，我最后一次作为你经纪人为你承担的责任。」

    李心妍听到这番话，再一次痛哭。

    后来，我听说了，李心妍找上了魏旭齐道歉，当然又大哭了一次。魔方四没有太苛责她，言谈中只希望她往后不要再做出这么令人失望的事来，我和魏旭齐也有共识，无须再把李心妍拱出去，混乱已经造成，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平息。

    「心妍请我一定要告诉你，希望你能原谅她，我对她无话可说，如果你认为她值得原谅，我尊重你的决定。」魏旭齐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

    「我不认为自己这时候能做出什么决定，但当天我把话说绝了，我不希望她因此又闯了什么祸，毕竟朋友一场。」我摇摇头。

    「我会婉转请元哥多注意她，还有，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想。」

    我忽然想起与李心妍初识的那天，缘分缔结，她也是这么哭，好像冥冥中注定似的，友情的终点，还是哭。始末，她都让我疼过，不过一次是无心的碰撞，这次却是在心中留下渗了血的伤。曾经，我怜惜她在演艺路上不断碰壁，也欣慰她始终不放弃，无数次，我在心中期许自己努力帮她在演艺圈佔有一席之地，但人算不如天算。对她，我有着无比沉重的失望。

    随着专辑销售告捷，我和魏旭齐的緋闻逐渐为此淹没。上节目宣传时，方慧京利用人脉，屡次请製作单位不要问及有关緋闻的事，她在这行努力多年，有方慧京打理，我始终像吃了定心丸。只是星龙还是没给我明确的处分，我依然在放假，依然没回到魔方四身边。我不得不深思自己未来的路。

    「魔方四这次的专辑销售很好，一个月过去，仍高居榜首，网路下载也是居冠，你功不可没。不过我知道你心中有遗憾，没能陪他们四处宣传，亲眼见识歌迷有多喜欢他们，但是对他们而言，不论你有没有陪伴在他们身边，他们的心是与你在一起的。小任知道这次我来陪你解闷，特地要我转达，他们一切都好，也希望你早点回来。」玫兰安慰似的在我手背拍了拍。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回去，不过公司到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我想自己该……」不想表现自己的不安，我转了话题，「你帮我谢谢小任的关心，虽然我没在他们身边，但是每一天我都很注意他们的消息。」

    「你放心，京姐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听经纪人说，公司现在还没表态，主要是兰雅那方面有些不满魔方四这时闹出……公司头一回与兰雅合作，不能不先安抚他们的疑虑，我想等宣传期过去了，京姐一定会即刻处理你和阿齐的事。」

    我点点头，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回星龙的希望好像也越来越渺茫。老周此刻对我失望透顶，公司一些经纪人平时吃味老周当初这么用心指导我，这回肯定不会出言帮我，方慧京要打消这么多人对我的负面看法，恐怕不是这么容易。

    见我没说话，玫兰轻轻说了：「我听小任说了，这件事其实是心妍闹出来的，我本来想前去质问，不过小任说你们已决定不将心妍的事说出来，我也不好多话。只是……我不晓得你还有没有关注她，听说她最近出了些麻烦，让元哥很不高兴……」

    「她已经搞出这么大的麻烦，竟然还不肯收敛？」听到这番话，我的脸沉了。

    「我知道你还在气她，不过心妍是你带进来，我相信除了魔方四，她是你心中最关心的艺人了。我不是想替她说话，但你心中如果还有一点希望她在演艺圈继续努力，也许你该去看看她的情况。」

    「她又怎么了？」

    「心妍做出这种事的确不可原谅，但这做法的背后是因为她太喜欢你，别提艺人很难光明正大谈恋爱，尤其她这种喜欢女人的取向在演艺圈更是杀伤力十足，我可以理解那当下的她有多孤单。艺人是辛苦而又不容易回收成果的职业，如果她是与男艺人闹緋闻，感情稳了，观眾总有一天能接受，但喜欢女人？我们都知道这衝击会更大。我不是要你谅解她，但也许有你的出面，能给她一些有效的遏止……」

    我耐着性子打断：「你还是没说她到底怎么了？」

    「她这阵子进出夜店越来越频繁了，不仅让记者拍到不说，甚至好几次带着酒意开工。元哥为此已经发了好几顿脾气，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暴自弃，对元哥阳奉阴违，私下如故。面对感情不是人人都能想得透彻、放得果断，我为她可惜，她好不容易有点成绩，我想你应该不想见她这样糜烂下去。」

    听完玫兰的话，心中那股火又窜入了脑门。

    即使玫兰劝我去了解她的情况，但我压根再也不想关心她，玫兰离开没多久，我便将这件事拋诸脑后。是，我真的很生气，既然李心妍已经在背后拉了我一脚，但起码该让我看见她悔悟的真心。只是我想安寧也没几天，李心妍的情况终于让她母亲担忧，来电与我商量，话里无不慌张歉疚。她母亲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李心妍在母亲面前承认是她对不起我，而对不起什么，她一点也不敢提。

    我打听清楚李心妍今晚又去了哪家夜店玩乐，在晚上十点多，不顾老爸的疑问，开了门出去。我没进入夜店抓人，在门外这么一等，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小时，我的火气也随着月升高点越来越浓。

    终于，李心妍出来了，脚步摇摆不定，想来喝了不少酒，身旁有男有女嘻嘻哈哈，那景象说有多荒唐就有多荒唐。我没迟疑，往李心妍走去，见了我，她的神情有些惊讶慌张。而我带着怒气，不顾旁人的眼光，一巴掌已经搧了下去。

    她身旁的友人先是惊叫，随后几名男的推了我一把，神情狰狞，对着我叫嚣：「妈的，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打人？」

    「你们都走开，她是我的经纪人！」李心妍将他们个个拉回，泪水已经滚在眼中，而我眼中冒着火，瞪着她身旁这群损友。

    「经纪人就可以随便打人吗？」

    「我叫你们走啊，都给我走！」李心妍大喊，那群人嘴里骂着，终于不情愿地离开。

    人群走了，我盯着她几分鐘，随即转身离开。

    「你跑来这里送我一巴掌，什么话都不说就要走？」李心妍在后头大喊，而我越走越快。我听到身后传来跑步声，不到几秒，李心妍已经拽住我的手臂哭吼：「你什么意思？你已经让我在朋友面前丢脸，却一句话都不说是什么意思？」

    「这一巴掌是替你母亲打的。」我推开她，逕自走了。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李心妍大哭。

    听了这句话，我转过身，压着怒火，「我对你真的无话可说，如果不是你母亲打电话给我，我不会出来这一趟。」

    「我妈打电话给你？」

    「你辜负我的期望不要紧，但你母亲呢？你母亲一个礼拜要去医院洗三次肾，回到家后伴随来的是极不舒适的抽筋或者晕眩，症状坏一点可能还会影响到隔日，你却一点都不担心，不在家里顾着母亲的病况，反而要母亲担心你？我本来还想，你真心悔改，我可以不计前嫌，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继续荒唐吧，我不想再管你，你要毁掉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也不在乎了，我就当自己看错你。」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但你都不肯理我，我真的很难过……」见我要走，李心妍哭着将我拉住，「我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我的初恋女友是恶意拋弃我，那时我放了好多感情，原来她却只是想知道同性间是怎么回事，存心有意耍我，甚至她还让同学知道我是同性恋。因为受不了其他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不得已才休学。」

    「当我遇到你之后，即使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放感情，但你对我这么好，我就没办法克制，开始幻想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情景。我没看过像沅星姐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到你，你却为了我这个从不相识的人，用尽方法替我解决困难，就好像老天给我一个能真正依靠的人，所以我开始想把你留在身边。我只是想要一个爱我的人而已……」

    「你对我做的，跟你初恋女友做的有什么不同，她让你伤心，让你受人指点，但今天你一样用她的方式来伤害人。如果你早一些跟我说你的痛苦，我会同情，但现在的我跟当初受伤的你一样，除了失望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我深吸一口气，失望得再也无法让自己用任何藉口替她开脱。

    这番话让李心妍有些诧异，想来她也没预料到自己也会学人走上这一步，随即泪水滚得更凶，再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对我用了错误的方式表达爱情，让我很生气，而我也不可能接受这种感情，但你还年轻，未来一定能遇到真心爱你的人。何况喜欢一个错误的人并不是世界末日，这不值得毁掉你仅有的一切。我也希望可以拋掉对你的不谅解，帮你渡过这段时间，但你让我看到你真心的悔改了吗，你给我时间化解怒气了吗？当大家都在替你善后的时候，又做了什么让人看到你的反省？如果你痛苦，我拜託你想想自己的母亲，想想她是怎么拉下脸求我去看你，你到底还要让她担心多久？」

    李心妍忍不住蹲在地上，可能是我无情斩断她对我的感情，让她再也站不住，就这样，我默不作声放任她哭了许久。我也无能为力，如果能用哭化解她心中的鬱苦，那么这点时间我还给得起。

    「沅星姐，我真的知道错了，如果我用尽一切努力重头再来，你……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做我的朋友，不要再不理我了？」

    「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真的就像我妹妹一样亲，做姐姐的面对你犯错，我都愿意再给你无数次机会。我是不知道会气你多久，但我知道，当你开始释怀自己的感情，再像以前一样积极面对人生，那时候，我就不会生气了……」我眼眶已红。

    李心妍默默流着泪，一会儿，好不容易终于点头，像是逼迫自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