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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后无双一

    严氏宁朝廿五年,亦德肃十年,驻西漠军于与外族一战中大获全胜,得圣上恩准,大军班师回朝,头叁级将领于早朝上面圣领赏,获准赐告,年轻副将易花都亦在此列。

    易花都虽为副将,在军中却有小将军的外号,皆因其父当年军衔至镇漠大将军,在战亡后还获追封国师,独子易花都虽年仅十八,但在西漠已有四年,期间屡立小功,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故军中上下戏称他为小将军,甚至连他的顶头上司也偶尔这么调笑他。易小将军身手不凡,为人倒是极为亲厚,嘴上虽是多番劝阻众人不要这么喊,心里其实是不介意的。

    除了将门世家以外,易花都的背景,还与当今圣上有些关系。

    严从化乃宁朝开国第二位皇帝。先皇携四子与一众有识之士平定多方割据势力,一统中原江山,建严氏帝国后又多番征战四方边陲,致力于夺回曾被各外族趁乱打劫而丢失的国土。严从化乃先帝第二子,亦是才能最为出众的一位。他虽无意于帝位,但在多年军旅中,四名皇子只有他和幺弟活了下来,四皇子又体弱多病,继承大统之责便落在他肩上。最后,他之所以能顺利坐上龙椅,最该感谢的就是已故的易将军。

    在先帝临终时,西漠战事未平,边境多有摩擦,仍为储君的严从化率兵亲征。在战场上取得外族酋长首级之时,身后暗箭袭来,是易将军替他挡下,救他一命。

    易将军以身护主,遗言中只求严从化照顾家中幼子。易将军的发妻死于难产,他多年忙于守护国土,不曾续弦。

    严从化回京后不久,先皇驾崩,他继位为帝,入主东来殿。随之一同入宫的,还有年仅八岁的易花都。

    易花都比大皇子仁合还小一岁,严从化便让他给太子做伴读,诗书礼乐皆同师同习,骑射刀枪倒是学得更多。严从化对易将军多年来仍心存感恩,从不忘培养易花都子承父业,宫里的皇子们反而无此必要,习点武艺傍身便是。

    严从化在登基之前便有妻妾数位,全是当年陪先皇打江山的老臣子家女眷。当时无人能料到大皇子会死于混战之中,便将这等有威胁的外戚关系统统塞给了二皇子,而今却随着严从化的身份转变而成了隐患。严从化将心思从战场中抽了回来,端坐正殿之上,专心处理起纷杂政务来。除正宫皇后所诞太子外,其他叁位妃嫔共给他生下一儿二女,在他登基时都还算年幼。严从化亦不改帝王风流之俗,不时便往后宫中吸纳女子,但大多只是浅尝即止,极少赏赐正式封号位份,也没有更多子嗣,仿佛美人如云只是他往六宫中塞的调剂罢了。

    久而久之,前朝摸不透当今圣上的心思,不敢妄议储君之事,亦无母凭子贵,外戚得宠之机。大家只当严从化真就是薄情寡幸,朝叁暮四之人。

    但去年才进宫便获封的贵妃娘娘,似乎不同寻常,着实留住了陛下的心。贵妃家世显赫,容貌不俗,一时之间盛宠不倦,连民间百姓也略有耳闻。此种消息,自然也会传到西漠军中。

    早朝之上,严从化一袭玄衣,金冠玉扣,眉目如炬,睥睨脚下众臣。今日无甚要紧议程,主要便是封赏西漠军。单子早就拟好,立于前方的尚书正扬声诵读着封赏名单,将领们逐个上前下跪谢恩。严从化的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落在第二排的少年身上。

    易花都一身戎装,盔甲铮亮,腰间佩剑,目不斜视地立定。直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出,他才朝前出列,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与一众半生戎马的老将相比,他面容尚有稚气,但不损目光坚定,身形矫健。与朝上众臣无异,他并不敢直视天威,只是默默接旨领赏。

    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上马也要自己拉一把的小花儿了。严从化转着白玉扳指,本无表情的眉眼间,顿时有几分仅自己能察觉的遗憾。

    易花都正起身归列,双眼下垂着,恭恭敬敬盯着地面。忽然,他似是听见了一声轻叹,但身旁同僚们皆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有反应。易花都按捺不住疑惑,余光一瞥,正与龙椅上的深沉目光交接。四年不见,天下至尊眼中的笑意令他心头一动,惊怕与喜悦交织,易花都呼吸一滞,连忙低下头去。

    严从化只微扬嘴角,没有开金口。

    朝会结束,群臣鱼贯而出,易花都跟在几位老将身后,还没走几级台阶,就听见身后几声呼唤:“小将军!易小将军!”

    易花都转身,果然见到陈田正努力地在人群中钻来。他幼时在宫中居住时,陈田便已经跟在严从化身边了,他也受过不少照顾,于是原地立定,等陈田终于挤到跟前来时,还略一颌首:“陈公公,好久不见了。”

    陈田气喘吁吁地朝他行礼,“哎哟,小将军几年不见,这长得是人高马大,老奴都快追不上了。”

    易花都只是笑笑,护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陈公公喊我何事?可是陛下那边有何交代?”

    “小将军果然聪明,陛下今晨上朝前就吩咐老奴,待下朝之后,请小将军往东来殿面圣。”

    陈田多年来伺候严从化,忠心耿耿,只专司与圣上日常起居相关之事,因此只要见到是他,易花都便知道肯定是皇帝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严从化甚至也不等他回易府更衣,才下了朝便要见他。“好,我这便随你去。”易花都定下心神,跟随陈田转往宫廷深处,期间还主动与他闲聊起来,“这几年,陈公公身体可还好?陛下是不是还是老样子,喝多了便爱往猎场跑,跑得比马儿还快……”

    穿曲径通幽处,易花都却被引着绕过了东来殿,入了后头的菲薇阁。那是严从化在仍是储君时就喜欢待的一处小院落,名字是皇帝的生母取的,易花都入宫后,严从化觉得这居所的名字与易花都的名字极为相称,也让他在此住过。如今时隔多年,院内一草一木仍是当年的模样,易花都转入院中,不禁四下环顾,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童年画面来。

    “小花儿!过来!”一响亮喝声,令易花都立刻回过神来。他看向庭中梧桐树后,果见严从化正坐在鼓凳之上,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置于膝头,虎背熊腰,语出丹田,不怒自威。

    易花都心中不免情绪复杂,当今圣上年轻时没少沙场打滚,而自己虽在军营里泡了这么几年,仍是不足眼前天子一半气势。他快步向前走去,于严从化跟前跪下,双手举至额前,“参加陛下。”

    “你已是受过封赏的军中将领,毋需如此大礼。”严从化语气淡淡,仍是坐着纹丝不动。

    “臣自幼受陛下抚养教诲,多年来在陛下身边沾光,受尽陛下庇护宠爱,又是得陛下令才有机会追随先父,报效大宁。”易花都仍低垂着头,话音轻柔,也不知是胆怯还是担忧,“再大的礼,臣都该行给陛下。”

    严从化眉头一皱,“……你这都叫什么话?”

    易花都噤了声。

    “在军中四年,别的没学好,净学了这些马屁话?”严从化话中有了不悦之意,“朕来问你,你还想不想在朕身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