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灰濛濛的天空降下如银针般的细雨，绵密且锐利，在遮雨棚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我拿着扫把站在走廊，学校喇叭播放着轻快的音乐，却趋不散空气中的湿黏。

    现在是第七节下课的打扫时间，我看向走廊边的几个小水洼，雨丝偶尔还会喷到我身上。

    走廊也算是半个外扫吧？我在心里咕噥。我应该也可以回到明亮乾燥的教室吹冷气吧？反正地板这么湿也扫不了什么啊。

    「李心颐，怎么在发呆？」这时，林宥祥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勾回来。

    我转向他，他正在打开新的垃圾袋。

    「不想打扫。」我倚在扫把上，看着蓝色塑胶袋被风灌胖「身为今天才刚昏倒的病人，我应该有罢工的权利吧。」

    「你下午明明挺有精神的啊，还在课本上玩圈圈叉叉不是吗？」他露出「少来了」的笑容，指了指教室里面：「要是再不快点的话，魏子希又会生气喔。」

    魏子希是我的打扫搭档，我负责扫地她负责拖地，有时候如果我动作太慢会被她瞪 嘖 翻白眼。

    我瘪了瘪嘴，魏子希真的很可怕。

    见林宥祥一手拎起垃圾袋就要转身离开，我赶紧叫住他：「下雨欸，你要不要撑个伞？」

    他看向我，再看向外头的雨势，语气有些困窘：「我没带伞。」

    「但是淋雨加吹冷气会感冒吧。」淋成落汤鸡的少年在冷气房里瑟瑟发抖...用想的就觉得好可怜「还是你拿外套遮一下？」

    「我也没带外套。」他说完偏头想了一下，提议道「要不然你借我？」

    在这种大热天依然会把外套带来学校的怪人不多，但我是其中一个。

    「好啊，你自己去拿。」我挥挥手，眼角馀光瞥见魏子希正不悦的盯着我，赶紧低头认真扫地。

    被压弯的红绿相间扫把刷现在就像我每天起床乱翘的头发，我想要把它用反方向压回去，但不太成功。

    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十分悦耳，不管在哪个时光、哪个场景，雨落的声音总是不会变。

    ＊＊＊

    我吃力的双手拎起垃圾袋，但显然我的力气不足以跟地心引力抗衡，于是它又沉甸甸的回到了地板上。

    『可恶，大家干嘛要有那么多垃圾啊。』我很想戏剧性的踹这个可憎的黑色塑胶袋，但如果它破掉的话...那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且还下雨是怎样？为什么要在礼拜五下雨啦！老天存心跟我作对吗？』

    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回应我的牢骚。

    烦躁的从鼻子喷出一股气，我将袖子挽起，再度向地心引力挑战。

    『李猩猩，需要帮忙吗？』这时候，头顶前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抬起头，只见杨乐威倚在墙边看着我，嘴角的笑令人悸动。

    我正要像平常那样厚脸皮的陪笑点头时，突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赶紧板起脸。

    刚才上课的时候，我因为觉得有点冷就把头发放下来——好吧，把头发放下来的最大原因是我很嚮往那种长捲发美女，所以故意把发尾拨到胸前，就算我有烦人的自然捲，但如果只看垂在肩膀的这一段...

    总之，坐在我旁边的杨乐威突然爆出一声低笑，我疑惑的转头看他，刚才老师并没有说什么笑话啊。

    『李猩猩，你的头发好蓬喔。』他用那种忍笑的声音说，还伸手撩了一把我的头发，这本该令人怦然的行为此刻却只充满着嘲笑的味道『也许该改叫你...李狮子头？狮子王真人版有没有找你去演啊？』

    不只杨乐威，周围其他听到这番话的人都不禁低声窃笑起来，而我感到双颊发烫，用力打掉他的手，转过头去把头发重新绑好。

    鼻头一酸，我赶紧以手撑颊好挡住自己的表情。

    我不想让杨乐威看见我快哭了的脆弱样，我不想让他知道他轻而易举的就伤害了我。

    居然取笑我最在意的头发，而且还是我最在意的人！

    『李猩猩...李心颐？你生气了？』杨乐威的声音不再充满揶揄，反倒是罕见的小心翼翼『欸，干嘛不讲话啦？你生气了是不是？』

    我抿着唇，不想讲话。

    『齁~杨乐威你要把女生弄哭了。』坐在我前方的男生调侃道。

    我低下头，不想被注视。

    杨乐威还来不及回话，我便听见王慈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边的可以不要再讲话了吗？吵死了。』

    她的音量不算小，而且王慈瑄的话在班上很有份量，以至于一瞬间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来。

    我有些讶异的望向她，她一向很认真上课的，他们讲话的音量有大到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吗？

    与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在她眼里看见了一瞬间的担心，接着是怒意——对于那些嘲弄我的人的怒意。

    看见她为我抱不平，心底那股鬱结的委屈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暖意。

    这节课剩馀的时间，杨乐威都没有再试图跟我讲话或者接近我。或许是某种自尊心使然，我也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连一点点转头的角度都没，让他了解到我一点都不想理他。

    然而矛盾的是，他的沉默令我失落。

    然后回到现在，这傢伙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嘻皮笑脸的站在我面前。

    我保持面无表情，撇过头。

    『好了啦～李猩猩，不要生气了。』他将脸凑过来，只要我撇头他就跟着我转换方向，固执的硬要跟我面对面。

    我唇角抽动了一下，虽然我很快又恢復成冷硬的扑克脸，但那一瞬间的失守没有逃过杨乐威的眼睛。

    『你笑了。』他似乎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比较轻松『所以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控制不了脸部表情的感觉，彷彿只要一放松下来，我就会变成呵呵傻笑的白痴。

    『好啦～』我的声音没说服力到连难得看我脸色的杨乐威都不相信『反正你需要帮忙，我就来帮忙...这样就可以原谅我了吧？』

    『我也可以等王慈瑄从英文老师那里回来之后请她帮我。』我故意抱持冷漠的语调。

    『到时候垃圾场就关了。』他见我还没完全消气，又将姿态放低，带着一点讨好的说『想想看，这是可以使唤我的大好机会耶，我打从心底的愿意顶着大雨帮你倒垃圾喔~怎么样？要不要答应？』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想对他生气怎么这么难？

    『又笑了，这就是同意了对吧？』他拎起垃圾袋『不能反悔喔，我帮你倒完垃圾你就不能再因为刚刚的事摆臭脸或跟我冷战了。』

    不给我反驳的机会，他迅速的转身就走。

    『喂，等一下！下雨欸！』我赶紧抓起掛在鉤子上的折叠伞追上去『白痴喔，要拿伞啦！』

    因为走廊有点湿，所以我不敢跑太快，当我追上他的时候，他正一隻手遮着头准备衝刺。

    我从后面拿折叠伞敲他的头，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追来的我。

    『喏，雨伞。』我将折叠伞递给他空着的那隻手。

    他似乎愣了一愣，然后忍俊不禁：『嗯，谢啦！』

    『喔，对了，还有...』他打开伞，即使只是微微侧头，他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是那么夺目『别误会我今天的话，我觉得狮子头很可爱，我是说真的。』

    然后他就又迅速转头，跑开了。

    他的背影离去，却没带走他眼底令人心醉的笑意，和我怦然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