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校园血案
西元二○一○年五月五日 清晨的校园里,三两成群的学生纷纷往教室集中,神态看似间逸、步调却是匆忙。 昨晚和毓璇在云平大楼前道了再见之后,我就回到了位在宿舍九楼的房间,三个室友都坐在电脑前,但并非在打报告或是写作业,而是在连线对战即时战略游戏。在我匆匆洗完澡回到房间后,发现他们全都不见了,大概是相约出去吃宵夜了吧! 对于他们没有邀我一起去吃宵夜,我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庆幸有机会独处想事情。我爬上床舖躺平,但是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不断回想与消化两位歷史学教授的谈话内容,直到听到其他室友回来的开门声,我才慢慢睡去。通常他们外出吃宵夜回来的时间,大多已过午夜十二点。 即使第一节没课,而且前夜又晚睡,但我还是习惯早起,然后找个阴凉的地方,悠间地看着早报、吃着早餐,等待上课的时间到来。 接近上课时间,我收拾好早餐与报纸,揹起那旅行用的黑色背包,往统计学系的系馆移动。前往教室的路上,我心里盘算着:下午是空堂,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应该有时间去旁听歷史学术研讨会。 正要踏进教室,平时寧静祥和的大学校园,今日却被规律且急促的警车鸣笛声给破坏了气氛。声音来自榕园的方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课堂上,讲授多变量分析的温教授正口沫横飞地解说区别分析中着名的鳶嘴花范例,我却惦记着歷史学术研讨会,也疑惑着榕园方向的警车鸣笛声,根本就无心听课。 「上课前我经过歷史系馆,发现系馆前停着警车,不晓得发生什事了?」 一位坐在我后座的同学不经意地提起警车停放在歷史系馆前,这倒激起我满脑子的疑问。歷史系不是正在举办研讨会吗?警察到那里做什么? 按捺不住好奇心,第一堂课结束,利用十分鐘的下课时间,我决定前去歷史系馆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走到小西门,就证实警察的确是为了歷史系而来的。歷史系馆的大门前,正停了两辆车顶闪烁着红蓝光的警车。 正在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牛仔裤口袋里响起了熟悉的音乐铃声。来电是个全然陌生的号码,但一接起手机,传来的却是柯伯伯那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 「是澐杰吗?我是柯伯伯,现在方便说话吗?」 「柯伯伯!有什么事吗?」 「喔!是这样的,我人在你们学校,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可以麻烦来歷史系系馆一趟吗?可能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对了!你有昨晚和你一起到陈文钦教授研究室的那位女同学的电话吗?如果你联络得上她,麻烦请那位女同学也一道过来。」 「好!是昨晚那件命案找到嫌疑犯了吗?我们这就过去指认。」 柯伯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直觉他会同时找毓璇和我,应该就是为了那件事,这是我们三人唯一的交集。所以我也一时没有意会,如果是为了指认列车命案的嫌疑犯,怎会要我们到歷史系馆? 「也不是啦!总之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柯伯伯没再多做说明就掛上电话,搞得我满头雾水。 ※ 半个小时后,我在中文系系馆的大门口和毓璇碰了面,一同前往歷史系馆与柯伯伯见面。 歷史系馆冷清得异常,完全不像正在举办研讨会的模样,看来确实有突发事件中断了研讨会。 向站在歷史系馆大门口戒备的两位员警表明身份与来意之后,其中一位员警把我和毓璇带到了系馆一楼的一间教室里,柯伯伯与另外一位员警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喔!澐杰你来啦!你是林同学吧!我们两天前在火车上见过面。」 柯伯伯一面和我们打招呼,一面如同长辈一般拍了拍我的肩膀。毓璇和我对于为何被警方找来这里,还处在七里谜雾之中,只能以带着疑惑的微笑回应柯伯伯。 「你们两人昨晚有到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吧!警方有些事可能需要两位帮忙。」柯伯伯说。 与柯伯伯一起待在教室里的那位员警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把一张课桌椅反了过来,并示意我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进了对面的课桌椅里。 (只请我坐,那毓璇呢?) 「林小姐,麻烦您跟我移驾到另一间教室。」 正当我心中纳闷的时候,带我们进来的那位员警平举起右手,把毓璇请出了这间教室。 「有些事情需要两位釐清,我们觉得分开来同时进行,会节省一点时间。」柯伯伯解释。 但我清楚「节省时间」绝不是警方本意,常阅读推理小说的我立即警觉到,这叫做「隔离侦讯」,目的是不让多个嫌疑人相互串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警方必须分成两组人与我们对谈。 毓璇被带离这间教室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除了原先的疑惑迷惘,更多了紧张与不知所措。我不晓得要如何安定毓璇的情绪,因为我自己也同样忐忑不安。 「柯伯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 柯伯伯对我的疑问没有正面回覆,反倒是在三人坐定之后,直截了当地询问起警方想釐清的事情。问话由柯伯伯主导,另一位员警负责记录。 「澐杰,我想请你谈谈昨晚你和那位林同学是为了什么事到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柯伯伯说。 从一踏进教室开始,我就直觉事有蹊蹺,警方为什么知道毓璇和我到过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又怎么会关心起我们昨晚来到研究室的动机?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事?我心里开始浮现起不祥的预感。 一开始我还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比较恰当,但是后来想想,昨晚在研究室里的谈话也没有任何不能为外人知的内容,那就据实以告吧! 「是歷史系一位何昊雄教授邀请我们来的。我们选修何教授的『台南市古蹟』,昨日上午在课堂上,何教授提起这位陈文钦教授发现了一本郑成功时期留传下来的手札,说是内容涉及一些明郑时期的歷史,嗯…例如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葬地点之类的。何教授觉得我们对郑成功的歷史很感兴趣的,所以就邀了我和毓璇,昨天晚上一起到陈教授的研究室间聊一些关于明郑时期的歷史话题,并打算让我们一睹那本手札的内容。」我说。 我并没有向柯伯伯提及关于手札的详细背景,例如它出自陈永华与陈梦瑋之手、并由歷任天地会总舵主保管,以及它被藏匿以及发现的过程。因为我认为没有必要,而且觉得警方应该也没有兴趣知道。 至于手札的内容也只提到了可能记载郑克臧夫妇的骸骨下落。不过老实说,我所知道的也确实仅仅如此而已。虽说昨晚是要到陈文钦教授研究室一睹那本手札,但除了抄下一段由陈文钦教授所转述的文字之外,我们什么内容也没看到。 「台南市古蹟?你不是就读统计学系吗?怎么跑去修歷史系的课?」负责记录的员警问。 「那是通识课。而且大学本来就可以自由选修有兴趣的课程,只是不见得算进毕业学分罢了。柯伯伯!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吗?」我说。 柯伯伯像是早已打定主意,不向我透露半点内情,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逕自继续问话。 「你方便告诉我们,昨天晚上有那些人参与谈话、以及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吗?越详尽越好。」柯伯伯说。 虽然柯伯伯的用字遣词都很客气,但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制力。 「有我、林毓璇、陈文钦教授和何昊雄教授,以及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助理,是一位名叫曾嘉泰的研究生,他在我们开始谈话后不久就先离开了。我们谈论的话题都围绕着明郑歷史以及那本手札打转。有蛮长一段时间,我们谈论到郑成功到底有没有留下一批宝藏,以及那批宝藏可能埋藏在那里。」我说。 接下来的时间,我尽可能地详述昨天晚上谈话的内容,包括陈文钦教授问我是不是后营人、安平剑狮与金门风狮爷、陈德聚堂、陈永华与天地会、赤崁楼古井传说、郑成功的军錙以及郑克臧夫妇遗骸的下落等等。 当我叙述昨晚在陈文钦教授研究室里的谈话内容时,坐在柯伯伯旁边那位做记录的员警,逐渐显露出轻蔑的表情,似乎对我们谈论的内容嗤之以鼻。 他心里或许在想:什么宝藏啊!什么天地会啊!还有什么连通赤崁楼与安平古堡的古井密道!简直是小说情节,胡说八道。 对于这位员警不以为然的态度,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候对事情的看法愈是斩钉截铁,只是愈突显自己的无知而已。 「你和林小姐离开研究室的时候,房间内还有谁?」柯伯伯问。 我心中一股莫名的不安逐渐扩大,昨晚在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铁定发生了某种刑事案件。 通常警方侦讯嫌疑犯时有两大重点,问出未知的嫌疑犯,以及确认已知嫌疑犯的不在场证明,柯伯伯的这个问题同时满足了两个目的。事件应该就发生在毓璇和我离开研究室之后,问出在我们之后离开研究室的人,一来可以锁定其他可能的嫌疑犯,二来可以向他验证毓璇和我是否真的在事发前就已经离开了研究室。 「就只剩下陈教授与何教授还在研究室里。」 「这么说来,你们是事发前最后与两位教授相处的人了。那你离开研究室后,去了那里?」柯伯伯说。 「我就回宿舍了。」 「你几点鐘回到宿舍的?有其他人可以证明吗?」柯伯伯再问。 「大概接近十点了吧!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另外三个室友都在房间里。」 果然是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但我没有告诉柯伯伯室友在我洗澡的时候曾经外出的细节,并不是想刻意隐瞒,而是我认为没有必要。我想如果事后警方向我的室友求证,有人提起了这件事,到时候再做说明就行了。 柯伯伯听完我说的话,就陷入了长长的沉思,现场一阵静謐。我敢肯定柯伯伯是在考虑要不要告知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该告诉我到什么程度。 突然,柯伯伯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昨晚在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发生了兇杀案,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遭歹徒攻击,一死一伤。我们抵达现场的时候,发现陈文钦教授遭枪击腹部,已失血过多死亡,刚才法医勘验,证实死亡时间在昨晚的十点至十一点之间。何昊雄教授则遭钝器猛击头部,已被送往你们学校附设的医院急救,目前仍在昏迷中。现场没有留下枪击陈文钦教授的兇枪,至于攻击何昊雄教授的钝器,则是本来就存在研究室里的物品,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剑狮雕塑,鑑识科已经带回局里查验指纹并分析上头沾染的血液dna了。」柯伯伯说。 柯伯伯的话在我的脑袋里形成了一个漩涡,不断吞噬、淹没着我脑袋里的所有想法,终于将我的思维沉入一片虚无。 此时柯伯伯却再补上一段话,像是最后一击般,将我彻底踢入万丈深渊。 「是那位曾嘉泰研究生发现的。今天一早,他打算到陈教授的研究室准备学术研讨会的相关资料,当他一打开研究室的门,就见到了那令人血腥得令人作呕的兇案现场,两位教授双双倒卧血泊中,曾嘉泰指称当时门是锁上的。警方今天早上调阅了这栋系馆的监视器画面,虽然没有直接拍摄陈教授研究室门前走道的画面,但是这栋老旧系馆只有中央一道楼梯,我们发现在命案发生期间,楼梯口的监视器只拍到你和林小姐下楼的影像。」柯伯伯说。 我明白柯伯伯话中的含意。两位教授在研究室里遭到歹徒袭击,而毓璇和我则是在兇案发生前,最后和两位教授相处的人;而且从监视画面看来,更是在兇案发生期间,唯二离开兇案现场的人。没有比我们两人更有嫌疑的了。 柯伯伯提到鑑识人员正在查验剑狮雕塑上的指纹,更是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我曾触摸过那个剑狮雕塑。 「我…我想…兇手可能从任何一个窗户跳下楼逃走,陈教授的研究室只不过是在二楼而已啊!」我说。 虽然知道柯伯伯不会就这样认定我或毓璇是兇手,但我还是结结巴巴地勉强挤出几个字,试图为自己辩驳。只不过思来想去也仅能提出这个可能性,因为我唯一的不在场证明,也正在隔壁教室接受其他员警的侦讯。 这时柯伯伯突然拿出一张纸,纸上似乎画了一个图案,柯伯伯把纸转了一个方向,递到我面前。 「对于这个图案,你有什么印象?或是能提供警方什么讯息吗?」柯伯伯说。 那是个简单的图形,像是一对羊角,两角的相接处则拖着长长的一竖直线。现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我,对这个符号实在没有半点想法。 「我没看过这个图案,完全没印象。怎么回事?」我说。 「倒在血泊中的陈文钦教授,断气之前用右手食指沾着自己的血液,在地上留下了这个符号。」柯伯伯说。 「研究室有被翻箱倒柜吗?」我问柯伯伯。 「没有,所以初步研判歹徒的目的不是为了劫财。陈文钦教授的儿子在确认过遗体之后,会来研究室一趟,到时候再清查看看有没有遗失什么东西。不过陈教授的儿子有说,他也无法完全确定他父亲在研究室放了那些私人物品。至于何昊雄教授,据了解他妻子过世后就独自一人生活,好像也没有儿女。」柯伯伯说。 其实我并不认为有人会闯入校园抢劫,教授的研究室并非一般所认知会存放财物的地方。 我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当时无来由地想起了那本天地会的手札、想起了陈文钦教授被威胁不准公开手札的内容。我突然有个想法,兇手有没有可能就是威胁陈文钦教授的人,他的目标会不会是那本天地会的手札。但我并没有告诉柯伯伯这个想法,既然研究室没有被箱倒柜,就表示兇手的目的不是为了窃取物品。 「对了!柯伯伯,昨晚听陈教授提起,他在前几天收到了恐吓信,或许与这起命案有关。」 我想起了这件事,应该可以提供警方一个侦察的方向。 「我知道了,警方会留意这条线索的。除此之外,你还有想起什么比较不寻常的事吗?」 「暂时还想不到。」我说。 「好吧!你如果想到什么再与我联络。」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你说吧!」 「我想去探望何教授。」 「现在恐怕不适合,等他醒过来、伤势稳定之后再说吧!」柯伯伯说。 去探视何昊雄教授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他是唯一能够证明毓璇和我在事发期间不在命案现场的人。 接着我主动坦承触摸过剑狮雕塑。警方迟早比对到我的指纹,隐瞒反而更增加警方对我的怀疑。 在询问的过程中,我觉得有些事情柯伯伯并没有必要让我知道的,比如说兇案现场的勘查结果、或是那个奇怪图案的来源,但柯伯伯还是一一回答了我的问题,并且主动提供了某些资讯,这倒是让我感到有些讶异。于是我鼓起了勇气,大胆的向柯伯伯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柯伯伯!可以让我看看命案现场吗?」 ※ 几分鐘后,我和柯伯伯以及那位做记录的员警上到了系馆二楼。 我向柯伯伯表达想看兇案现场的希求,柯伯伯先是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拒绝,被我抢先一步说: 「柯伯伯!我知道警方现在认为我和毓璇的嫌疑最大,我求求你让我看看兇案现场,让我自己找一找能洗刷我们嫌疑的线索。」 为什么我坚持勘查命案现场?我并不认为我能再找到什么有利于我、而且是警方所忽略的事证,但我还是必须亲自看过命案现场,就算勘查的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我才不会心存遗憾。 除此之外,我想勘查命案现场还有另一个更主要原因│那本天地会的手札。 即使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对于昨晚无缘一窥内容的手札,我仍是无法忘怀,所以我想趁机找看看手札在不在研究室里。如今想起来,我对自己当时存有这样的念头感到羞耻。或许是我对于歷史谜团的真相是毫无抵抗力的,才让想要知晓手札内容的欲望与执着给蒙蔽了心智。 当务之急必须先想办法堵住柯伯伯的嘴,不能让他开口回绝我的请求,所以我想好了各种说服柯伯伯的理由,打算卢到他同意为止。幸运的是,我用不到这些理由了。 「好吧!」柯伯伯同意了我的请求。 原本那位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的员警在听了我说的要求之后,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訕笑,正准备要嘲讽、数落我的天真。话到嘴边,硬是被柯伯伯的回应给逼得吞了回去。看着他那瞬间目瞪口呆的表情,还真令我是既得意又充满快感。 在步上这栋建筑物唯一的楼梯时,我向柯伯伯提出了对于那个羊角符号的看法。 「会不会是陈教授留下指出兇手身份的讯息?」 虽然我这么猜测,却对被害者在生命即将终了时还能留下如此隐讳难解的谜题感到怀疑。不过推理小说里的被害者就都有这样的能耐。 「有可能,所以那个符号的意义,是警方目前首要釐清的。只是,如果陈教授要指出兇手身份,怎么不直接写出姓名?」柯伯伯说。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不写明就表示不想让某些人知道,陈文钦教授到底想对谁隐瞒?又为什么必须隐瞒?我想只有查出这个符号代表的意义,这个疑问才有解答。 来到了陈文钦教授研究室的门口,那种感觉很奇妙。昨天傍晚站在这个门前时,心中满是期待与兴奋;但是不到二十四小时再站到这个门前,心里却尽是忐忑与不安,顿时百感交集。 研究室的门敞开着,但围着封锁刑案现场所用的黄色塑胶带,隔绝出一个血腥且悲伤的世界。门口两位戒备的员警向柯伯伯行了个举手礼,在柯伯伯对他们说明了来意之后,两位员警让了开来。我就在柯伯伯的带领下越过那道封锁线,进到了兇案现场。 这个房间的摆设与昨晚所见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多了一些东西、也少一些东西。 首先,最明显的是研究室的地板上留有两个用粉笔画成的人形轮廓,两个人形的所在位置很接近,都在入口处附近。其中一个人形就在置物木柜的前方,右手的位置有一个以血液画成的符号,想必这个人形轮廓所标示的位置,就是陈文钦教授的陈尸地点。至于另外一个位在研究室门前的人形轮廓,毫无疑问就是属于何昊雄教授的了。 这个符号与描绘到纸上的大抵相同,只是比例上有些差异,实际符号的羊角更为捲曲,两角交会处以下那一竖直线刻意拉得很长。刚才看柯伯伯画在纸上的图案时,我记忆中完全搜寻不到曾经看过这个图案,但实际看到陈文钦教授留在地板上的图案,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陈文钦教授人形轮廓的腹部位置,流有一大滩仍未完全乾涸的血跡,因此我走动时尽可能小心翼翼,不踩触到血跡。我想现场绝大部份的血跡应该都是属于陈文钦教授的。 地板上还有一个标示着数字的黄色三角立牌,应该是弹壳掉落的位置,也在大门附近,好像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研究室的入口处一样。除此之外,就是许多物品上都附着的黑色炭粉,警方採集指纹所留下的。 至于减少的东西,初步我也只发现那个放置剑狮雕塑的陈列架上,空无一物。 我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心想兇手有没有可能跳窗离开兇案现场,这是唯一可以解释「研究室门上锁」的密室状态。 很遗憾!研究室窗户还是保持我们昨晚谈话时紧闭的状态,当时是陈文钦教授自己关上的。我正想走过去确认窗户是否上了锁,柯伯伯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 「窗户是锁上的。这个给你,别破坏了命案现场。」 柯伯伯说完就丢了一个医疗用的橡胶手套给我,我戴上后转身走向原先陈列剑狮雕塑的置物柜前。 昨晚我在剑狮雕刻旁发现的那个檀木盒,还留在原处,木盒上也有警方採集指纹时洒上的碳粉。昨晚我就很好奇里头收藏了什么东西,现在正好可以趁机瞧一瞧。 以木盒的大小来看,不可能藏放那本手札。 我轻轻打开木盒的上盖,盒子里是红色丝绒内衬,内衬中央摆放了一个金属製的令牌,看那色泽我猜材质是铜。八边的长形令牌,左右有两条雕功精细、穿梭云采的龙,最上方是两个不同图形的浮雕,左侧是正圆形、右侧是月牙状,与龙纹围成的空间中,刻有「共洪和合」四个字。 我背对着柯伯伯,将木盒的盖子闔上,放回了原位。 警方已经对兇案现场进行了专业的鑑识与採证,我没有必要像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一样,拿着放大静寻找兇手留下的蛛丝马跡。陈文钦教授或许会把天地会手札内的其他内容整理成书面文件或者是电脑档案,所以我把视线移向了电脑,这才发现昨晚那位研究助理使用的电脑桌上,独留下液晶萤幕,电脑主机早已不知去向。 「警方已经先查扣电脑主机了,看看里面是否有对案情有帮助的线索。」柯伯伯说。 我的意图再度被看穿。或许多年的警察生涯,已经让柯伯伯练就了见微知着的本领。 没有了电脑档案,我把目标转移到书面文件上。我这时才注意到一位教授的研究室里,保存的文书数量有多么庞大。昨晚竟然没注意到,陈文钦教授的书桌上以及地板上的纸箱里,堆叠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本文书,想必这些都还只是抽屉、橱柜放置不下的,一时之间我还真不知要从何查看起。 我不想把现场弄乱,柯伯伯想必也不希望。直觉上,重要的文书应该会收放在抽屉里,因此我放过书桌上以及地板上纸箱里的文件,把目标放在书桌抽屉或是书柜、置物柜下方的文件柜。 我走近书桌、弯下身,正要打开右侧的第一个抽屉,却发现桌面上放了一本计算用纸,最上头的一张纸被撕了一角,露出了底下第二张纸的一小部份。我发现那露出的部份留有一行不甚明显的字痕。 应该是有人在第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笔尖压力透过了第一张纸,在第二张纸上留下了字痕,最后再把第一张纸写有那行字的部份撕了下来。写字的人力道不大,如果视线与纸张成垂直角度,字痕并不容易被发现。我因为正要俯身打开抽屉,使得视线几乎与纸面平行,才在光线的反光下发现那行字痕。 我随手拿起了桌上笔筒里的一枝铅笔,将笔尖倾斜、来回画线,拓出那行字痕。这枝铅笔的笔尖很钝,画出来的线条又粗又黑,正好凸显了反白的字痕。柯伯伯在我做这动作的同时,也靠近过来盯着那行字痕瞧。 是一列数字,「6274441」。 「柯伯伯!看来警方又多了项需要釐清的线索了。」我说。 柯伯伯拿出笔记本,在上头写下了这列数字。我往后翻了几页,撕下另一张计算纸,抄写下这列数字,因为我想警方可能会想对前几张纸做些採证。 我注意到第三个数字7与第四个数字4之间的间距明显较大,当时虽然不解其意,但誊写时还是照实空出了间隔。除此之外,我也顺便在同张纸上描绘下地板上那个羊角状的血符号,描绘好之后就把纸张摺叠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上衣口袋里。 「你觉得那是什么?七个数字,会是电话号码吗?」柯伯伯问。 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毫无头绪! 我接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打开了右侧第一格抽屉,那纸恐吓信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昨晚我看陈文钦教授将它收进了这个抽屉,看来警方还没注意到这张纸的不寻常。我告诉柯伯伯这就是我所说的恐吓信,一位鑑识人员随即过来以镊子将纸张夹进一个透明证物袋里。 除了恐吓信之外,这格抽屉就只是一些文具与杂物,没有其他的纸本文书。正当我想关上它,里头的一个物品却引起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不论材质与外观,都和置物柜上那个收藏「共洪和合」令牌的盒子极为相似,只是等比例缩小成四分之一,约与一般的戒指盒同等大小。 木盒里头的内容物,也确实是个戒指。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玉戒指,正面「天地」两个字精细地鏤空鐫刻在不过一公分见方的空间中。我拿起戒指,翻看背面。指腹的位置阳刻着两个图案,左正圆、右月牙,与「共洪和合」令牌正上方的图形一模一样。 ※ 我在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只待了十来分鐘。虽然陈教授的遗体早已运走,但研究室内仍充斥着血腥味,让我感到极度不舒服。这已经是我三天以来遭遇的第二起兇杀案,也是我这辈子所经歷唯二的两起兇杀案,但上一次的兇案发生在隔壁车厢,我没有踏进现场半步,这回可算是第一次体验命案现场的血腥。 我并没有逐一检视陈文钦教授研究室内的所有文书资料,只专注在找寻那本天地会手札,当我证实手札确实不在研究室内时,就立刻向柯伯伯表示我身体不舒服,想要离开命案现场。 步下楼梯中途,柯伯伯突然拉住了我,对我说: 「澐杰,因为前天晚上你帮了我的忙,我觉得你对周遭的事物观察入微,或许能留意到警方忽略的线索,所以才破例让你进入兇案现场。这其实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希望你也帮柯伯伯一个忙,在警方逮到兇手之前不要到处乱跑。两位教授遭遇袭击之前,你和林同学是最后见过他们的人,虽然不确定兇手会因此针对你们,但为了安全着想,尽可能不要离开学校太远。好吗?」 虽然柯伯伯说是为了我们安全着想,但我清楚毓璇和我是目前为止与命案最直接相关的人,儘管警方没有我们直接涉案的证据,我也相信柯伯伯不会认为我们有嫌疑,但站在他的立场,确实还不能排除我们涉案的可能。 「没问题,我只是一个大学生,能跑那里去?对了!柯伯伯!如果何教授醒过来,麻烦您告诉我,如果情况许可,我想去探视他。」 走下了楼梯,我发现毓璇早已结束侦讯,正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背靠着门柱,站在歷史学系系馆的大门旁,不晓得已经等了多久。 一看见我走出系馆大门,毓璇立即上前问道: 「你怎么和警察谈了那么久?」 「我拜託柯伯伯,就是今天找我们来的那位分局长,拜託他让我去看了一下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也就是兇杀案的案发现场。对了!警察问了你什么?」 「就问昨晚在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有那些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我好像感觉到毓璇原本就饱含水份的眼睛更加溼润,似乎有水珠就快要溢流出来。 「那你怎么回答?」 「就照实回答啊!」 「那就没问题了!分开侦讯是警方办案的惯用手法,目的就是找出两嫌疑人的供词矛盾之处,这就表示其中有人说谎。如果我和你都照实回答,那我们的供词内容就相吻合,在现阶段警方还没有我们两人共同犯案的直接证据之下,只能暂时认定我们两人所讲的都是事实。」 这就像是统计的假设检定,要有证据才能相信的事,就必须放到对立假设,再进行抽样检定,「有罪」就是对立假设。除非警方掌握毓璇和我涉案的直接证据,否则就该朝有第三名嫌疑者的方向去追查。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描画着奇异符号的纸,摊开在毓璇面前。 「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在命案现场看到的东西。这个羊角符号是陈文钦教授死亡前留下的讯息,当务之急就是查明这个符号代表的意义,我想为自己洗刷嫌疑。」 「所以你认为这个符号可能与兇手有关囉!那这列数字又是什么?」毓璇指着纸上的那串数字问。 「这列数字是我在陈教授的书桌上发现的。我还不确定这个符号是不是和兇手有关,不过已经知道这列数字代表什么意思了。我要去图书馆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列数字并不是电话号码,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陈文钦教授看着电脑萤幕上的图书馆检索网页,拿笔在一叠计算纸上抄下一串号码,接着撕下了最上头的那张纸,底下的纸张于是印下了这列数字。7与4之间的空隔其实还存在了一个小数点,经常泡在图书馆里的我,对于这样编码的一组数字理应感到熟悉。 「好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这列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图书馆的索书号。」 我将纸张重新摺叠好,放回上衣的口袋里。我想到书本都还摊在课桌上,得先回教室收拾背包才行。 在走回教室的路上,我伸手摸进牛仔裤右侧的口袋,口袋里是那面「共洪和合」令牌。在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当我正要将紫檀木盒放回置物柜时,趁着柯伯伯一时不注意,我偷偷拿走了这面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