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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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竑的话,言辞太过犀利,打击范围太广,御史们群情激奋,个个躁动不安。 要不是皇帝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大殿,他们就要挽起袖子,上前群殴了。 梁成大再一次,厉声怒斥了出来。 “殿下,我等风闻奏事,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记录朝廷动静,纠弹百官朝仪,乃为朝廷耳目,怎么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你这样看轻朝廷公器,莫非是对朝廷不满,对我大宋官家不满?” “殿下,你且说个明白,我言官如何百无一用?” 李知孝跟着开口,面红耳赤,气势汹汹,声音直冲殿顶。 “殿下,你最好说说,我等这些言官,如何沦为了行尸走肉?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我就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个藐视公器之罪!” 御史中丞杨简黑脸泛红,也怒斥了出来。 御史台地位超然。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甚至当朝皇帝,都对御史们敬而远之。哪怕没有证据,御史们也可风闻奏事,对任何人上奏弹劾。 毫无疑问,赵竑捅了马蜂窝,被群情激奋的众言官攻击,孤军奋战,情形不妙。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朝堂上的清流官员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孤勇者赵竑发声。 真德秀咳嗽了一下,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普信男赵竑冷笑一声,又开始了自己一人单挑言官的独秀。 “言官纠察官员得失,惩治腐败,那为何我大宋治下吏治腐败,贪腐成风?你们这些言官,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赵竑目光扫到史弥远的身上,其人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赵竑心头一怒,直指史弥远。 “各位言官,既然你们风闻奏事,为国为民,那么史相独揽相权,破坏既定的宰执制度,你等为何一言不发?莫非你等奏事,还要因人而异?那些被你们弹劾的官员,都是软弱可欺吗?” 宋代宰执制度的最大特点就是分割相权,虽有宰相兼枢密使的情况,但都是应付战争局面的特例。史弥远自嘉定二年起,独相达十五年之久,大权独揽。可以说,从史弥远开始,宰相兼枢密使才成定制,这也是南宋后期皇权一蹶不振、权臣递相专政的直接原因。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御史们面色难看,满脸愠怒,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微微上扬的唇角,恢复了常态,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济国公,多说无益,你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鞑靼骑兵?你不会是信口开河,图一时之口舌吧?” 史弥远愠怒不言,梁成大紧张地看了一眼史弥远,赶紧开口,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怒火攻心。 这个黑胖子,毫无羞耻,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个搅屎棍一撸到底,不让他再祸国殃民。 “济国公,鞑靼骑兵纵横天下,我朝虽有舟楫之利,但骑兵始终是一大软肋。你给陛下说说,何以能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 魏了翁走了出来,也是回归了正题。 当殿指责史弥远专权,听着是过瘾,可后患无穷。 这个济国公,刚猛无惧,胆子可比以前大得太多。 至少,大殿上和史弥远硬刚的事情,赵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 “济国公,你若是有对付鞑靼骑兵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朕洗耳恭听。” 御座上的赵扩神态自若,柔声细语。 皇帝开口,殿中大臣都是不再言语,纷纷回归班列,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陛下,以我大宋目前缺少战马的态势,要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无非就是两个字,“火器”!” “父皇”亲自询问,赵竑不敢藏拙,直奔主题。 对付机动能力强的骑兵,没有飞机汽车摩托车,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只有超越时代的火器,如此而已。 “济国公,你说明白一些。” 赵扩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起了兴趣。 这个驴脾气,怎么会懂这么多? 难道说,自己真是小看了他? “陛下,鞑靼与金人交战,最怕其火器,尤其是震天雷和突火枪。臣走访了一些民间匠户,震天雷和突火枪完全可以改进,使其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无论是野战或者守城,都是杀敌的利器!”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真理的范围,只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是他记得的弱肉强食时代的一句名言。 “陛下,臣主动请缨,愿铸造火器。请陛下从工部军器所拔相应匠户给臣,铸此军国重器,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赵扩思索不言,赵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这或许是他能借助后世所得的一点知识,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续上一命了。 “这……” 果然,赵扩一阵迟疑,目光落在了殿中的宰相史弥远身上。 赵竑看得仔细,愤怒之余,心中浮起一阵悲凉。 堂堂大宋皇帝,一国之君,竟然连这点屁大点的小事,也要仰人鼻息,着实让人心酸。 也不知道大殿上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等,又如何记载君王的这般软弱和辛酸? “陛下,震天雷和突火枪,在我朝并不是稀罕事,边地守城,也多备此火器,光是荆州一地的兵器作坊,每月即可生产震天雷上千枚,比金人的好上不少。似乎没有重新铸造的道理。” 史弥远慢慢悠悠说了出来。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哄笑声来。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眉头一皱。 赵竑自取其辱,这些人都是在看赵竑的笑话,他们却无话可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却不知世界之大。自以为洞悉一切,成竹在胸,只不过夸夸其谈,愚不可及。” 赵竑冷斥了一声嘲笑者们,让后者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向史弥远,朗声问了出来。 “史相,你说的震天雷,杀伤力几何?可以野战吗?” 大殿上,又是一片寂静。 “震天雷大概在20步以内,触者非死即伤。至于能否野战,恐怕得看具体的地形。殿下,你问这事,却是为何?” 史弥远不语,魏了翁急不可待,介绍了起来。 宋军虽然军中有火器,但杀伤力有限,还是以刀枪弓弩等冷兵器为主。铁火炮也就是守守城,要野战,还得重甲步兵和弓弩手出马。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赵竑几个意思。 殿中众臣,包括皇帝赵扩,都是一起看向了赵竑。 赵竑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不少。 他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冲动,耐不住性子,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对方也许就是等他主动请缨,好出洋相。 “多谢魏公告知!” 赵竑向魏了翁肃拜一礼,转过身来,又是满脸的傲娇。 “陛下,臣要造的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不止是燃烧。臣的震天雷,可扔出50步以外,杀敌于50步之外。鞑靼有骑兵,臣可以造出火炮,射程在三五百步甚至500步以上,一炮可达十几人数十人的伤亡。至于突火枪,射程也能达到50步以上,杀人破甲,摧枯拉朽,比弓弩杀伤力更强!” 赵竑大慷慨陈词,心里却有些发虚。 火炮火铳,左右不过铁管子而已。最重要的,还是火药的进化。 这个时候,他所凭借的,就是后世知识爆炸所带来的先天优势了。 就是不知道,各种原材料,还有尝试,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满殿群臣,都被赵竑的诳语震撼了。 “殿下,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火炮射程可达三五百步,此话当真?” 史弥远目光冷厉,紧盯着赵竑。 震天雷和突火枪也就算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射程三五百步的火炮,闻所未闻。 这个窝囊废,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哗众取宠? “济国公,休要信口开河。当着陛下和满殿群臣,你敢立下军令状吗?”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尖声叫了起来。 “济国公,事关重大,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另一个言官李知孝,继续激将作法。 “济国公为国做事,要什么军令状?这里是大宋朝堂,又不是军中攻城拔寨。济国公不会信口开河,为国分忧就是!” “殿下,此事尽力就好,不要为旁人所牵引。” 御史们煽风点火,就是要赵竑上钩。怕赵竑冲动,魏了翁和真德秀赶紧先后开口劝道。 “陛下,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臣愿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铸造出震天雷和新炮,一年到两年造出新突火枪。若是不能,臣愿退隐山林,永不入大宋朝堂!”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异常。 归隐山林,估计会被玩死。 唯一的优势,“狸猫换太子”这件事,史弥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阴谋诡计。 自己的命运,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做些事情,边走边看,似乎是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 “陛下,济国公一心为国,其心可嘉。臣请陛下降旨,让济国公去工部军器所铸造火器,为国尽力,为陛下分忧!” 果然,史弥远朗声奏道,中气十足。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请陛下恩准济国公为陛下分忧!” 参知政事宣缯和胡榘二人、监察御史莫泽和黑胖子梁成大等大臣纷纷走了出来,附议史弥远的提议。 反观魏了翁、真德秀等大臣,则是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这个济国公,不会是那本破古籍上看了些奇技淫巧就拿到大殿上来,想讨好大宋官家吧。 这玩笑,可是要开大了! “为国分忧,不要谈什么退隐。” 赵扩不动声色,轻声说了出来。 “济国公,朕任你提举工部军器所,专心研制火器,为朝廷好好做事吧。” 赵竑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是真有把握? “臣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天恩!” 赵竑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看来,在这位大宋官家心里,还是在意他这个“养子”的。 工部军器所提举官,这就是他在大宋的第一份差遣了。 朝会结束,赵竑出了大殿,立即有好几个大臣跟了上来。 “殿下,你真的会造火器?” 兵部侍郎魏了翁出来,一把拽住了赵竑。 赵竑正要回答,却见史弥远在一群大臣的亦步亦趋,前拥后堵中,不怒自威,目不斜视离开。 赵竑身边的大臣,许多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魏侍郎,给我一年时间,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赵竑不置可否,却似乎胸有成竹。 魏了翁上下打量着赵竑,看他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说,这才点点头离去。 “殿下,你又何必逞强,和史弥远一般见识?” “殿下,要是造不出来,你可就让官家看轻了。这又是何必?” 史弥远等人离开,又有几个热心大臣上来,却被赵竑一一敷衍摇头离开。 大理寺少卿徐暄上来,他捋着白须,打量着周围,笑呵呵低声说道: “殿下,几天前,老夫去西湖净慈寺清修,恰好碰到沂王妃来寺里进香,为殿下祈福。谈到殿下,沂王妃很是感慨,还落了泪。母子情深,殿下有空,还是去看看王妃。什么琴乐美女都是空的,只有亲情不能割舍。再说了,官家对沂王妃,一向都是很敬重的。” 徐暄笑着离开,留下赵竑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个白胡子老头,果然是个聪明的……老狐狸。 嘉定年间,朝廷品第江南诸寺,西湖净慈寺以“闳胜甲于湖山”列为禅宗五山之一。并以“南屏晚钟”称胜湖上。该寺中心五层主殿,两旁配有偏殿,各类阁、堂、轩、楼等三十三座,寺僧达数千人,极为兴盛,是士大夫、王公贵族修心养性以及理佛之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想不到他的嗣母沂王妃竟然去西湖净慈寺为他祈福,这世间,竟然还有关心他的人。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得去看看。即便是沂王妃和他的皇位竞争对手、沂王嗣子赵贵诚如今在一座府中,即便是他不想见赵贵诚,但他也得去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嗣母。 求助于沂王妃,也许有助于改善目前的困境。 赵竑不由得一阵脸热。 自己这心思,是不是太龌龊了一些? 他得加紧适应新环境,要不然光是人际关系,他都得糊涂上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