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釜底抽薪

    “这么快就来了？”

    嘉靖走出书房，问早就等了多时的鲍忠。

    “都来了，全在东华门外跪着呢。”

    “就是你前两天打探的那些人？”

    “是，以二毛和蒋阁老为首，总共四十七个大臣，全来了。”

    嘉靖走到大殿中间的御座上坐下，左手搓着额头好久没有说话。

    他其实挺烦跟这些迂腐的老家伙们打交道的，特别是毛澄作为礼部尚书，那理论一套套的，还全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东西，要早知道能穿越先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好了。

    自己倒是也可以依靠皇帝的身份任性一点，乱拳打死老师傅。

    可总觉得这不是自己做事的风格，要击败一个人，不能光靠身体上征服他，还要在心理上让他服气。

    他本来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可现在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关门，放张熜！”

    “主子，您说什么？”鲍忠愣了一下，关门干什么，怎么放张熜？

    “哦，去文渊阁把张熜叫来，然后再让外面那些人一起到殿上来，对了，还有那个给事中夏言，翰林院那个严嵩，一块叫来。”

    “是！”

    鲍忠刚要走，又被嘉靖叫住了。

    嘉靖在想，要不要把杨廷和也叫来。

    杨廷和绝对是个和事佬，他来这场口水仗可能就打不起来了，可他要不来，两边人真吵起来了，难道还要自己下场当裁判？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做个旁观者，最后一锤定音就完了。

    “去文渊阁的时候，让杨阁老也一起过来！”

    这个张太后，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本来以为把她给弄到英华殿去，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没想到还留下了这么个尾巴。

    这几个大臣，真的是为了张太后鸣不平来的么？

    在嘉靖看来未必，一个失了势的太后，犯不着为她去出头，这些人都是人精，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内心还抱有幻想，借着张太后的名义，来实现文官千百年来一直耍的把戏，那就是挟裹皇权，自汉以来，文官最高的理想和成就，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四十来人，属于是还没有死心，觉得还可以再挣扎着试一试，看能不能让嘉靖做出一点让步，如果在这件事上退让了，他们以后还会在更多的事情上，用同样的方法来给自己施加压力，让事情按照他们期望的那样发展。

    这第二个目的，必然是借着张太后的事情，来打击异己，最好是能够清除那些和他们没有站到一条阵线上的大臣，排挤那些保持中立的大臣。

    这也是文官集团最常用的勾当，结党！

    结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营私，当大臣们都拧成一块的时候，就是皇权被架空的时候，所以历朝历代的帝王之术，都是忠奸并用，分化控制。

    朝堂之上全是奸臣，朝廷要完；朝堂之上全是忠臣，那皇帝就要完。

    这就是孔圣人的可怕之处，虽然他已死千年，但他的思想却仍旧让君王感到喜爱，也感到恐怖。

    没有等候多久，杨廷和、张熜等人就先后到了乾清宫大殿上。

    鲍忠又让人去东华门外，把那些跪在地上等了一上午，膝盖都跪麻了的毛纪、蒋冕、毛澄等人叫了进来。

    虽然鲍忠没能理解嘉靖说的那句关门放张熜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忠实的按照字面意思，在那些大臣们进来之后，就顺手关上了大门。

    这个举动，显然让毛纪等人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

    他们甚至都怀疑，嘉靖是不是在旁边安排下了五百刀斧手，只等摔杯为号就回杀将出来，将他们统统砍成肉泥。

    见嘉靖坐在御座上，神情坦然的闭目养神，手里没有酒杯，看起来也很平和，才稍稍平复了紧张的情绪。

    等了半天，嘉靖才缓缓的睁开眼。

    “你们不是要见朕，想论上一论慈寿皇太后的事么，怎么都不说话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毛澄站出开，最先发起了试探。

    “陛下，臣等以为，太后在英华殿面对先庙们反思已久，应考虑天下人之情，早日迁回寝宫为宜。”

    “是天下人之情，还是你们之情？”

    果然如嘉靖所料，他自己还没开口，张熜便跳了出来咬出了第一口。

    针对张太后是否反思的时间已经够久，是否应该考虑到她的身份，早点安排一个宫殿让她居住的问题。

    那四十七个人和张熜、夏言、严嵩三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只有在辩论升级到人身攻击的时候，杨廷和才会在恰当的时机，出来插上一句话，让辩论的热火稍稍冷却。

    这场辩论，足足持续了四个时辰。

    就在嘉靖都要困了的时候，张熜凭借他丰富的学识，高超的辩论水准，在夏言关键时刻的助攻，严嵩超强的文采配合之下，渐渐占据了上风。

    对方有个御史，辩论不过，突然冲上来，选了一个最软的夏言，就要动手以力服人。

    杨廷和适时的咳嗽一声。

    “司马御史，这里是乾清宫，圣上跟前，不是菜市场！”

    他的声音不大，但内阁首辅的威严在那里，那个御史愣了一下，只好收回手退了回去。

    突然之间的变故，让毛澄、毛纪一方，彻底的落入下风。

    心理上也被干服了，他们不得不用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再做最后一搏。

    “陛下，臣等不能说服对方，对方亦难让臣等认同，陛下既然圣意独断，臣等请求告老还乡！”

    “毛尚书，毛阁老，蒋阁老，诸位同僚。三思而后行啊！”杨廷和连忙上前挽留。

    这一下，一位尚书，两位阁老，还有四十四位大臣辞职，朝廷中枢一下子失去了近半壁，可是天大的事情。

    见三人跪在地上，态度坚决，杨廷和又转过头来跪在地上。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应允啊！”

    嘉靖长叹一声，想起一句话来，放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

    “陛下！”杨廷和震惊的看向嘉靖，再三叩首。

    “告老还乡？朕看也不比如此麻烦了，你们几个脱掉朝服，革去功名，清清白白的回老家去吧！夏言、严嵩，你们两个先进入内阁行走，跟杨阁老多学学。”

    一时之间，悲喜两重天。

    那些大臣们没有想到，自己就砍了一下价，等着皇上还价呢，没想到皇上直接来了个成交。

    而夏言和严嵩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步登天，进入了大明最核心的权力部门，虽然还没有大学士的身份加身，不能算是正式阁老，至少也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

    只有杨廷和，被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下内阁的平均年龄至少年轻了二十岁，这是要变天了啊。

    “皇上，臣等无罪啊！”

    那四十四个跟着来凑热闹的，显然没想到皇上竟然一步到位，连他们的功名也给革了。

    这下就算回老家，也要上税服劳役了呀，还怎么过悠然现南山的快乐日子。

    嘉靖微微一笑，起身走了。

    鲍忠立刻走上来，和颜悦色的劝道：“诸位大人，请吧？”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敬酒不吃可就得吃罚酒了，外面的廷杖已经准备好了。

    变革想要一点血也不流，总得有一方能够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