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水落石出
这一次阵仗着实不小。 三人进了家门,等候正堂的老娘便迎接了出来。 一家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气氛一扫方才的别扭和颓丧,显得非常的融洽,简直蜜里调油…… 老老小小在庭院里聊了很久之后,老娘看出慕容石似有正事要跟罗云生聊,便很识趣地告了个罪,说好晚上痛饮,然后扛着农具下田去了。 罗云生将慕容石请上桌上坐下,命人设宴上酒,玉儿乖巧地坐在罗云生身边相陪。 二人的寒暄首先从今日天气哈哈哈开始说起,双方的废话都准备得很充分,直到酒菜上了桌,废话还没结束。 玉儿看了看老弟,又转眸看了看罗云生,见夫君和老弟聊得很开心,玉儿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垂睑笑了一阵后,抬头再看罗云生时,眼里的神采似能溢出蜜来。 酒过三巡,慕容石搁下漆耳杯,笑着叹了口气,道:“姐夫,我以商贾贩夫起家,一生走南闯北,可谓阅人无数,但似姐夫这般少年得志,不靠父荫不靠逢迎,靠自己双手挣得这显赫的官爵和偌大的家业者,一生闻所未闻,我慕容家能与姐夫结这门亲,确是慕容家高攀了……” 罗云生急忙道:“妻弟言重了,能娶你姐这般贤惠果敢的女子,真正才是姐夫的福气,不夸张的说,有你姐,实乃我三生之幸事。” 慕容石眉梢一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姐姐,眼中露出亲切的目光,仿佛姐姐给弟弟长了脸似的,慕容石从进门开始便略显局促不安的表情终于松缓了。 “姐夫为大唐镇守陇右,数万强敌攻城,姐夫死战不退,终保陇右不失,为大唐赢得一手先机,这些弟弟都听说了。” “妻弟,莫说那些故事,请酒。”罗云生举杯相敬。 慕容石呵呵一笑,端杯饮尽。 罗家待客的酒是葡萄酿,而非自家的烈酒,烈酒太劲道,用它待客的话,慕容石大抵喝三两就会栽,罗家结束宴席的时间会创大唐新纪录。 二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吃喝了小半个时辰,气氛颇为融洽,当然,最后二人都有些晕乎了。 再温和的酒,喝多了也会醉的,罗云生深有体会。 慕容石眼神已有些飘,说话时不看罗云生,却只盯着罗云生的身旁。 罗云生渐渐明白,这不是不礼貌,而是小舅子已出现重影了。 “姐夫啊,好姐夫啊,听说当初你对我姐可不怎么友好……”慕容石罗嗦不停,话语含糊,醉眼斜看着罗云生。 罗云生也有点发晕,笑容迷离:“是啊,姐夫那时不懂事,做过许多荒唐事,小舅子大量,并未怪罪,姐夫尤感于心……” 玉儿见二人都有点醉了,不由有些担心。 但是现在的气氛如此融洽,有心想劝也不忍开口,内心深处,她也很希望夫君能与娘家相处得好一些,女人所要的安全感其实就是这些。 慕容石大笑,摆着手道:“不怪,不怪,所以第二次见你时……咦?小弟醉矣,第一次小弟在哪里见的你?” 罗云生拧眉想了想,道:“……蓝田县的一家青楼?” 慕容石一拍大腿,大笑道:“没错!就在那家青楼里!听说哪家青楼的主人,最初还是姐夫呢。经营不善,转让给他人,最后竟然红火起来,连姐夫都经常去呢。” 玉儿笑容已僵在脸上,面色发寒地道:“夫君!阿弟!” 二人同时转头看她,见玉儿俏面含霜,一脸不善,二人一惊,八分醉意已醒了七分,身子也坐直了,然后……面面相觑。 刚才……似乎暴露了什么…… 玉儿咬着牙道:“青楼那些女子不干净,夫君素来喜洁,何时去过青楼?” 见玉儿脸色不善,慕容石颇觉心虚,如今他的姐姐已不仅仅是姐姐,而且还是皇帝陛下亲旨册封的诰命夫人,当了侯府主母,不知不觉间已养出一些权贵威严,无事时笑语吟吟,一旦生气了,那俏脸含煞的模样连慕容石都有点发憷。 见姐姐神情不善,慕容石心念电转,瞬间便做出了选择。 “姐姐说得没错,姐夫进青楼做甚?”慕容石义正严辞地道。 罗云生对小舅子的好感顿时消逝无踪,气得暗暗咬牙。 落井下石毫无节操的家伙…… 迎着玉儿含煞的目光,罗云生好整以暇地道:“别人都说成了家后,男人才会真正懂事,我进青楼是很早之前,那时还未迎娶你,一个精力旺盛且英俊风流尚未成家的单身男人进青楼逛一逛,有问题吗?” 慕容家姐弟呆怔,互视一眼后,发觉罗云生所言……果然没问题。 是啊,成家以前再荒唐,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来翻这种后帐毫无意义,反而显得小气。 玉儿俏脸的煞气顿时消解于无形,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执壶笑吟吟地给罗云生斟满了酒,红着脸道:“妾身错了,夫君以前也不荒唐,是妾身小气了。” 罗云生坦然饮了一口玉儿斟的酒,望向慕容石,目光似笑非笑。 慕容石面露讪笑,尴尬地喝了一口。 “年少未成家,难免有轻狂荒唐之时,我与妻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青楼这个没错,我奇怪的是……小舅子当时为何出现在青楼里?”罗云生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满带纯真烂漫的笑容。 “噗——”慕容石喷酒,小脸刷地一下红了。 玉儿恍然惊觉,不善的目光盯着老弟:“夫君说得对,阿弟您为何会出现在青楼里?你婆姨知道吗?” “啊,这个……”慕容石额头开始冒汗。 玉儿目光继续含煞:“姐姐要告诉娘亲!” 慕容石脸上的汗更多了,求助地望向罗云生。 罗云生浑若不见,两眼望着房梁,一脸大义灭亲的表情。 爱小舅子,但更爱正义…… 小舅子落井下石,罗云生不介意,反正报复回去了,算是恩怨两消,下次若再落井下石,再过招便是。 慕容石此行收获满满,席间与罗云生敲定了合伙做茶叶买卖的具体章程。 出于对小舅子老实本分没打着罗家幌子欺压良善,反而把自己的日子越过越惨的补偿,也出于对小舅子些许的愧疚心理。 罗家与慕容家的合伙买卖,罗云生坚持分担三成的开支,盈利后五五分润,经营之事罗家不参与,只派一个帐房过去,聊作走个过场。 慕容石对两家议定的章程很满意,难怪姐夫年纪轻轻便封官赐爵,他的本事还看不出,但办事处处透着大气敞亮,跟这种人合作简直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享受。 至于店铺的事,玉儿坚决反对罗家出头,但凡对外一应事物,皆由慕容家出面。 这个想法是基于罗家主母的立场上定下的,时下长安城的各家权贵皆有行商贾之事,许多权贵家甚至暗里拥有好几支商队,专沿丝绸之路频繁来往,大发特发,只是这些商贾之事不能提上台面,一旦公开宣扬了,未免会被别人看轻。 罗家也是一样,两家合营的店铺,出面的只能是慕容家,对外要撇清罗家的关系,尽管卖的是炒茶,这东西长安城里许多权贵都知道是罗云生弄出来的,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谁也不会蠢到把它摆上台面去说。 长安权贵圈子的游戏,其实就是这么玩的。 送走慕容石后的第二天,武大郎登了罗家的门。 一进门便直接找上罗云生,内院书房里关上门,武大郎附在罗云生耳边嘀咕了许久。 罗云生的脸色渐渐不太好看了。 “此事……确定了么?”罗云生沉声问道。 武大郎点点头:“确定了,辩机所言不虚,那个越王禁卫都尉钱亮,我也把他找到了,直接绑了关在东市一间密室里……” 罗云生奇道:“越王禁卫都尉钱亮……不是住越王府里吗?你怎么把他绑了的?” 武大郎笑了笑,道:“这档子事是越王的授意,负责施行的却是钱亮,后来你家部曲在罗家庄将二十来名刺客全数杀了。 越王担心事发,便严令钱亮不准出越王府,只不过后来我查到钱亮的家眷也在长安城里住着,于是便裹挟了他的父母兄弟和妹妹,命他兄弟递话进越王府,诱他出来,把他一网打尽,哈哈!” 罗云生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文化!拢共就那么一个人,谈何‘一网打尽’?” 武大郎不以为耻,呵呵笑道:“反正就那意思,你懂就行。” “钱亮招了吗?” “这钱亮倒是条汉子,难怪能在越王禁卫当都尉,开始死活不招,还破口大骂,在他身上用刑也不管用,最后我把他父母拎到他跟前,他这才服了软,痛快全招了。” 罗云生叹了口气:“简直是禽兽啊……” 武大郎接道:“可不是么,暗里指使刺客行刺我伯母,简直禽兽不如,全该杀千刀!” 罗云生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说的禽兽,是指你,拿人家的父母要挟,逼其就范,要脸吗?羞耻心呢?节操呢?” 武大郎撇嘴:“又不是我的父母,我可管不着,换了是你,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我当着他的面非礼他妹妹,不信他不招。” 武大郎迟疑片刻,道:“你这个法子……比我更没节操吧?” 罗云生想了想,嗯,似乎……他说得对,其实他和武大郎的法子都没节操,而且毫无下限。 于是二人互相鄙夷地白了对方一眼,眼神无比嫌弃。 “说说,钱亮招了什么,无缘无故的,越王为何突然针对我?”罗云生淡淡地道。 武大郎叹了口气,道:“这一次越王还真不是针对你,我听一个读过几天书的手下说,有个计谋名叫‘借刀杀人’,是谓上计,恰好应了这桩事……” 罗云生眨眼:“所以,我是那‘刀’?” 武大郎飞快地道:“不,你是那‘人’,被刀杀的‘人’。” “……你这么耿直会没朋友的。” 武大郎没理他,接着道:“事情的开头和咱们想的一样,那日齐王挨了陛下的揍,出宫门的时候恰好遇到越王。 越王与齐王其实素来不合,当然,越王跟你更不合,这家伙跟谁都不合。 他才是真正的没朋友……见齐王挨了揍,越王趁机挑拨你和齐王,把祸水引到你身上,齐王当时听了很气愤,怒冲冲地离开了,奸计得售,越王当然很高兴,于是回到越王府等啊等啊,等着齐王大动干戈报复你……” “谁知等了好些日,齐王却毫无动静,越王渐渐坐不住了,这不合道理呀!其实按我说,齐王也不傻呀,旁人挑唆几句他便真中计了?更何况挑唆的人是与他素来不合的越王,齐王就算再蠢,他能不多留个心眼,况且,他还刚被陛下严厉教训过,正应垂眉顺目度过风口浪尖之时,又怎样真的中了越王的计去报复你?” 罗云生恍然:“原来如此,所以……越王见齐王没动静,索性便坐上来自己动了,调了一批刺客来罗家庄行刺我娘,这些死士没留下任何把柄,但齐王府却死了一个管事,就靠这一点点蛛丝马迹,把咱们的目光引到了齐王身上,若非辩机提供的消息,咱们还真把齐王当成了幕后真凶,以我的脾气,这件事必然闹大……” 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罗云生叹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越王真正想动的人,是齐王。” 与越王结仇是件很不理智的事,从里到外透着作死的味道。 罗云生其实也并不愿招惹越王,生活安逸,岁月静好,谁没事愿意去招惹这个麻烦?而且还是个要命的麻烦。 可是……麻烦还是来了,这次是麻烦主动找上了罗云生。 从齐王巧取豪夺罗云生的活字印刷术开始,到齐王被李世民责打,再到越王挑拨,最后罗家庄行刺老娘,齐王府紧接着发生命案…… 一连串的事情看似乱花迷眼,其实归结起来很简单,罗家上空飘着四个字——“罗云生倒霉”。 不倒霉不会摊上这种事,罗云生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从齐王打上活字印刷术的那天起,罗云生便一直被动地遭遇到每件事的发生,而他也只能被动的接受。 现在事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罗云生不由暗自庆幸,当初老娘在罗家庄遇刺,所有证据指向齐王的时候,罗云生多留了个心眼,说不出为什么,他只觉得事情的表象太简单了,活了两辈子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太容易得到的结果,往往是虚假的结果。 后来果然验证了罗云生的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项庄舞剑?呵呵,有点意思……”罗云生嘿嘿直笑。 “谁曾想,咱们家侯爷技高一筹呢!” 罗云生懒得听他的吹捧:“越王和齐王……不甚和睦吧?” 武大郎叹道:“岂止不甚和睦,只差没抄刀互砍了,说来越王跟所有的皇子都不甚和睦,唯独跟汉王李元昌有些来往。” 罗云生思维敏捷,很快便懂了:“因为理论上来说,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抢去太子的位置。 唯独汉王不同,汉王是高祖皇帝之子,当今陛下之弟,陛下绝无可能传嫡给他,再加上汉王这家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越王与他一拍即合。 而那些皇子……越王可就没好脸色了,特别是如今越王的位置还坐得不大稳当,这次派刺客来罗家庄刺杀我娘,想必就是越王想嫁祸给齐王吧?” 武大郎笑道:“没错,原本越王挑唆过后等着齐王对你动手的,可惜齐王也不是蠢货,越王等了许多天也没见齐王动静,索性便自己动手了。” “你没说错,我果然成了两位皇子的垫脚石,谁都能踩我一脚……”罗云生仍在笑,笑容泛着森寒:“拿我当垫脚石没关系,我是大唐的忠臣嘛,争储君拿我垫个脚,我应该荣幸才是,可是……拿我娘当垫脚石,这我可忍不了了。” 武大郎看着罗云生脸上露出的森然笑容,眼皮不由跳了跳:“罗云生,虽说这次你吃了亏,可还是要三思而行,人家毕竟是越王,不是你能撼动的,事情闹大了,越王有没有事不一定,但你肯定好不了。” “这口气我若忍下去,我才真的好不了!”罗云生重重地道。 武大郎忐忑地道:“不忍这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罗云生沉思片刻,道:“那个越王禁卫都尉钱亮,在你手里吧?” “在,我把他关在长安东市一间密室里,昨日关的,估摸此刻越王府已发现钱亮失踪了。” “没关系,越王就算发现钱亮失踪他也不敢声张,这事若无人发现,他自可理直气壮。 既然被发现了,而且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失踪了,他的底气可就没那么足了,前些日杖责越王府学士的事闹得朝堂沸沸扬扬,陛下和朝臣们对他深感失望。 听说最近忙着装乖宝宝,若这件事被捅出来,他这越王之位只怕愈发晃荡不稳了,所以越王肯定不敢声张,反而会竭尽全力把此事压下去。” 武大郎兴奋地道:“既如此,咱们索性把事情捅开,你拎着钱亮去太极宫告御状,把他这个越王推下去,大仇得报,恩怨皆消!”渤海郡公的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