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奇怪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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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猛然一歪,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身边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慢慢变得粗重和挣扎的呼吸声。 韩长暮的身边,只有孟英这个孩子。 他微微探了探身子,越过孟英的身子,望见姚杳靠着墙壁,侧着头睡的正香。 韩长暮没有作声,用眼风扫了孟英一眼,见此人的目光凝聚在不远处,脸色阴沉的厉害,双手搭在膝头,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像是在很艰难的克制着情绪。 他不动声色的抿唇,顺着孟英的目光望过去。 目光凝聚之处,妇人低垂着头,一下一下吃力的揉着面,发丝垂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不止。 她的手法并不熟练,那面团粘性很强,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手艰难的一起一落,与少年的情绪克制一样艰难。 高大的店主人一边煮着羊汤,一边不耐烦的回头骂几句妇人。 妇人像是早已对这些习以为常了,除了听到那一声声难听的斥骂时,身子轻微的抖动一下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那低垂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韩长暮从孟英的脸上,看出了痛苦挣扎的神情。 不是感同身受,而是想要奋不顾身冲上去。 一瞬间的功夫,韩长暮就明白了孟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这里无遮无挡,角度正好,是可以清楚看到妇人的地方。 韩长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事情不明之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他再度靠在墙上,有黄泥剥落,砸在他的前头,他恍若无事的微阖双眼。 刚闭上眼不久,他就察觉到有暗影落在自己身上,挡住了阳光,随即耳畔响起轻柔笑声:“公子,羊汤还得一会儿才能好,您先吃块胡麻饼垫垫吧。” 他睁开眼,看着姚杳拿着块胡麻饼,正别有意味的笑着。 他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挪,点头道:“好,坐下一起吃。” 不知道是孟英看的太入神了,还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会不会留意到他,韩长暮二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依旧望着妇人,那神情,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 韩长暮和姚杳对视了一眼,按下心中的惊疑,没有做过多的动作,只静观其变。 安顿好了一切,李玉山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他提溜着酒囊走了过来,一屁股栽在韩长暮身边,又递给他一只酒囊,清冽的笑道:“这一路辛苦韩兄了,喝点酒吧,解解乏。” 韩长暮神情温和的笑着接过来,灌了一口。 这是肃州最好的烧酒,虽然酒香,但喝多了容易醉,他虽也是好酒之人,但他素来极为自律,绝不允许自己宿醉,再好的酒,也只是浅尝辄止几口,便放下了。 李玉山歉疚笑道:“原本是该在甘州歇上几日的,但是这天眼瞅着就要冷了,所以就急着赶路了,辛苦韩兄了。” 韩长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既然跟着李兄同行了,自然一切都听李兄的安排,李兄不必因为这点小事挂心,再说了,这点苦,不算什么,我也没那么娇弱,还受得住的。” 李玉山拍了拍韩长暮的肩头,朗声笑道:“等返程吧,返程咱们在甘州城多歇几日。” 刘义也咬着旱烟袋走过来,烟袋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把孟英惊得回来神,不敢再看妇人,他才别起烟袋坐下,灌了一口酒,满脸沧桑一笑:“甘州城好啊,驼峰美味,酥酪香甜,沙水马蹄鳖,雪天牛尾狸,都是好东西啊,保管贵人们去了就不想走了。” “还有葡萄酒,羊羔酒。”有镖师大声笑了起来,早已经垂涎三尺了。 更有镖师笑的窃窃,起哄道:“这些不算稀罕,甘州城里的胡姬才是一绝呢,保管韩公子去了,就走不了了。” 韩长暮听着这些话,连脸都没红一下,神情如常的笑着跟众人扯着闲篇儿。 姚杳自动忽略了貌美的胡姬,只听着驼峰,酥酪,马蹄鳖,牛尾狸,就觉得煎熬,听镖师们扯闲篇儿实属是一种煎熬。 听得到吃不到的煎熬。 河西四郡中,凉州是河西军镇,素来杀气重,规矩也大,沙州文化昌明,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包容性极强,而甘州是交市,大量的汉人和西域杂胡都在甘州城里交易,最为富庶。 至于河西四郡中的肃州,呵呵,太荒了。 甘州的繁华富庶并不逊于长安城,甚至于许多长安城没有的西域之宝,在这里也能找得到。 李玉山看着姚杳心生向往的模样,不禁一笑。 还是个小姑娘呢,能撑着跟着镖队走了这么久,还没叫上一声苦一声累,已经比别的小姑娘要坚韧许多了。 他笑的愈发温和,那一把姑娘般的嗓音,听来也更加清冽:“阿杳姑娘也累着了吧,今日咱们就歇在这里,明日一早再走。” 姚杳忙道了个谢,心中一动。 歇一晚,歇一晚好啊,她不动声色的瞥了孟英一眼,许多事情就有功夫去做了。 李玉山继续喝酒,那烧酒的味道,十分醇厚诱人,勾的人忍不住一气喝光,再打一壶。 孟英早已收回了眸光,神情如常的听着大人们说着甘州城的诱人繁华。 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无法抗拒各种诱惑的年纪。 他也被酒香诱惑,这诱惑,说不准是酒的香气,还是心中的愁苦,总之他凑到了李玉山身边,腼腆的搓了搓手,笑着试探问道:“李镖头,小子能尝尝您的酒吗?” 李玉山拍了拍少年的头,哈哈一笑:“刘老哥,您看,孟英这小子长大了,也想尝尝酒味儿了。” 刘义抖了抖满脸风尘仆仆的皱纹,掩饰住心事重重,挥手哈哈一笑:“给他喝,半大小子,喝饱了就睡,就不用想那么多了,省的半夜瞎闹腾了。” 韩长暮玩味的看了刘义一眼。 他看的清楚,自打这一老一少进了院儿,就一直在找着什么人,直到那妇人出现,老者倒还镇定些,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可少年却是脸色大变,险些冲了上去。 他淡淡一笑,把还剩了大半烧酒的酒囊抛给孟英,笑道:“慢点喝,这酒呛人,后劲也大。” 难得看到韩长暮这般善解人意的模样,姚杳吃惊的掠了他一眼。 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他喝多了,说的酒话。 韩长暮察觉到了姚杳的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又恍若无事的转头去看店主人了。 姚杳撇了撇嘴。 他这样的做派,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骚年啊,要小心,喝了他的酒,小心被他给一锅烩了。 天色向晚,此时大锅里的羊汤已经熬煮的色白香浓,骨酥肉烂,店主人把半凝固的羊血,剁的细碎的野菜,大粒青盐依次撒到锅里。 淡白的水气在大锅上空飞卷飘散,浓浓的肉香也随之无孔不入的钻了过来。 原本就已经十分饿了,闻到这肉香,姚杳觉得自己可以吞下一头羊。 她转头望了望韩长暮,只见他依旧神情淡然,丝毫没有被饥饿和美味交错折磨过的痛苦。 她啧了啧舌。 这定力,要不人家能当四品呢。 听到店主人的招呼声,姚杳急不可耐的冲过去,赶忙盛了满满一碗羊肉汤,走到墙根儿,正准备坐下,却见韩长暮抬眼望了望她。 她按下想要跳脚骂人的暴躁,把那碗快要漫出来的羊肉汤递到韩长暮的手中,心里那叫一个恨呐。 多好的一碗羊肉汤啊,她还特意多捞了几块绵软酥烂的羊肉,肥瘦均匀的那种。 韩长暮看着姚杳满脸的不情愿的转身,挑唇戏谑一笑,却把碗放在一旁,没有动竹箸。 姚杳去盛第二碗羊肉汤,却惊觉那锅里已然只剩下了汤,没有了肉。 抬头一看,镖师们都捧着个比脸还要大,比锅还要深的陶碗,头深深埋在碗里,吃的热火朝天,头都抬不起来,全然不顾汗珠子滴落在碗里。 她扶额哀叹了一声,比划了下那口可以把她自己装进去的大锅。 习武之人就是这点不好,吃得太多了,别说一只羊了,这些人,一人一只羊才勉强差不多够吃。 她叹着气,左捞右捞,只差脱了鞋跳到锅里去捞,才勉强在锅里捞了些碎肉末,还不够塞牙缝的。 斜拉里突然伸出一只大碗,腼腆的声音传过来:“阿杳姐姐,您吃我这碗吧,我这碗肉多。” 姚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正是那个名叫孟英的少年。 这少年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笑着推让:“你年纪小,又是个男孩子,吃的多,你吃吧。” 孟英想了想,连着夹了几块羊肉放到姚杳碗中,丝毫没有舍不得,笑容腼腆:“那,我分给姐姐一半。” 姚杳感激的笑了笑,拿出两个胡麻饼,掰碎了,泡在少年碗中:“那你多吃几口饼,省的夜里饿。” 两个人相视一笑,捧着碗在墙角席地而坐。 虽然都是一锅煮出来的羊肉,可别人碗里的就是比自己碗里的香。沐华五色的锦衣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