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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软美人的继室之路 第16节

    纪慕云平心静气,并没往心里去。

    第二拨客人似乎也是妯娌,两位太太带着两位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和七太太寒暄。第三拨客人只有两人,却和七太太交情很好,握着七太太的手不知说些什么,后者眼圈都红了。

    不多时,偌大花厅被坐满了,珍姐儿向母亲打过招呼,带着媛姐儿,领着年轻姑娘们去自己的住处。七太太叮嘱“要小心!不许动炭火,不许吃冰,不许靠近水边,这么热的天,不许出去晒太阳,闯了祸休怪我不带你出去,可听见了?”

    珍姐儿跺跺脚,“娘~您总把我当成弟弟,人家还想去绿波廊钓鱼呢!”

    七太太瞪女儿一眼,三太太便给她撑腰:“今天三伯母来,让珍姐儿乐一日,珍姐儿身边的人呢?”

    珍姐儿大丫鬟秋雨茉莉忙上前来,听三太太叮嘱“小心伺候着,别让小姐们中了暑,别晒着了别烫着了,缺什么过来告诉你们太太,可听见了?”便齐齐答应。

    珍姐儿这才高兴了,带着十余位客人回自己院子去了。

    七太太收回不舍的目光,朝三太太推一推装满零嘴的红漆描金九格攒盒,“这丫头,被我惯坏了,等着吧,一会儿戏一开,就得回来。”

    五太太端着一杯红枣桂圆百合莲子羹,“姑娘在家里不乐一乐,什么时候乐?等过两年嫁了人,你就舍不得了。”

    这话说到七太太心坎里,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有一位穿蓝衣裳的太太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姑娘一个儿子凑了个好字,不像我,生了两个哥儿,就生不出闺女来了。你家哥儿呢?叫他来,我有好东西给他。”

    七太太与有荣焉地笑,“跟着他爹爹呢,中午叫过来给您请安。”

    在座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是曹家旁支,年纪最大,和七太太是一辈的,笑道“可不是,九哥儿站出去跟大人似的,读书识字和七弟一模一样,再过两年该娶亲了。”

    这话一说,偌大花厅忽然安静下来,七太太盯着自己手腕的翡翠镯子,三太太忙笑道:“立嫂子,还没上酒,您就有了酒意,我们宝哥儿离娶媳妇还早着呢。”穿蓝衣裳的太太也来解围,“可不是,到时候有了合适的姑娘,您可得给我们宝哥儿惦记着。”

    头发花白的妇人愣了愣,一副茫然模样,旁边的人凑过去说几句“明明是十一哥儿”妇人兀自困惑,“七弟生长子的时候,送来帖子写的清楚,排行第九。”

    蓝衣裳太太“哎呀呀”的,“看您这记性,您尝尝这个,我喝着不错。”

    九哥儿?十一哥儿?远处纪慕云迷惑,便明白过来,这位年纪大的妇人,把宝哥儿的排行记错了。

    府里还有一位九少爷吗?

    到了巳时,鲁大力家的来说,戏台搭好了,奶奶太太们便说说笑笑的,相携到府里花园。花园里搭了个小巧玲珑的高台,戏台后面是三间粉墙黛瓦的厢房,左右各有厢房和耳房,台下种满芍药,如今盛夏,见不到鲜花盛开的景象,只有葱绿茂盛的枝叶和婉转歌唱的鸟儿。

    太太们陆续落座,就像七太太说的,珍姐儿带着小姐们也来了,飞雪堂的老板捧了戏单子,请太太们点戏。七太太递给三太太,三太太给五太太,一圈转下来,点了热闹的几出《铡美案》《白兔记》和《杨门女将》。

    不多时,二胡咿咿呀呀,旦、生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来。

    天气热的缘故,厨房不单备了金丝枣桂圆百合羹、冰糖燕窝和香橙酿牛乳,还有切成块的水蜜桃、凤梨、荸荠、浇了蜂蜜的鲜藕,冰镇的蜜汁樱桃和莲藕鸡头米冰碗,后者点缀着红樱桃和鲜杏仁,用嫩荷叶托着,年轻小姐们都喜欢。

    正热闹间,侍立在旁的纪慕云瞥见七太太离开座位,由程妈妈扶着,往正院方向缓缓行去。夏姨娘见了,忙赶过去扶住七太太另一边胳膊,她略一迟疑,见于姨娘默默留在原地,便也照做。

    七太太这一走,便没再回来,三太太五太太似乎并不意外,笑语连珠地招呼客人听戏、打赏、到摆饭的偏厅去。

    到了偏厅,七太太已经等在里面,笑眯眯在门口迎接客人“今天有鲥鱼汤,各位尝尝合不合胃口。我们珍姐儿爱吃春熙楼松鹤楼的菜,今天也买了来,”三太太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可要多吃一碗饭。”

    日头升到正中,略一停留,便不情愿地向西方坠下去,映出漫天霞光。

    时候不早,客人陆续告辞,三太太五太太、珍姐儿轮流相送,侍立在正屋外的纪慕云把重心换回左脚,告诉自己“马上就结束了。”

    说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妾室都能在府宴露面的,比如纪慕云的姨母,每天待两位妾室请过安,就把人打发回去,眼不见心不烦;七太太恰恰相反,让姨娘贴身服侍,在客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严。

    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正屋传来七太太感谢两位嫂子的声音,两位太太说着“过几日到我们那边”的客气话。

    就在这时,纪慕云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怀疑自己听错了,对面于姨娘以目光示意,她定定神,等桂芬掀开青绸帘子,便跟着踏入门槛。

    七太太重新梳妆过了,换下早上迎客的橘红洒金通袖袄,穿一件宝蓝色绣白玉兰对襟褙子,葱白百褶裙,端坐在高脚椅椅中,左首是东府两位太太,右首是珍姐儿。

    镇定,镇定,纪慕云深深呼吸,像平时一样徐步上前,给七太太请安。

    “起来吧。”七太太用帕子按按嘴角,笑着对两位太太说:“纪云娘,我们家七爷新纳的妾室。”

    把妾室介绍给太太,是很突兀、很没礼貌的行为,自家亲戚也一样。

    两位太太一时摸不着头脑,矜持地打量着面前的女郎: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眉目娇艳,肤色白腻,高挑而玲珑,穿着湖绿素面杭绸薄袄和玉色百褶裙,乌黑浓密的青丝间簪着一对流苏钗子和一朵酒盅大的海棠珠花,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七太太嗔怪“这是三太太,这是五太太,还不给两位太太请安。”待纪慕云行完福礼,便用亲热的口吻介绍,“说起来,云娘也是我们自家人,爹爹是个秀才,在我们家铺子当掌柜,弟弟是个读书种子,如今在族学读书,是个争气的。云娘是个稳妥的,入府几个月,别说我们七爷,就是我也离不开。”

    听这么一说,三太太不好没有表示,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赤金蝴蝶簪,递给身边丫鬟“既如此,拿着玩吧,好好服侍你们家太太。”

    五太太一瞧,撸下左腕一个细细的嵌珠手镯当做见面礼。

    纪慕云忙不迭推辞,“太太,这这,太厚重了”,两位太太自然不肯收回去。七太太不耐烦了,抖一抖手帕“收下吧,以后见了两位太太,便跟见了我一样。”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说,纪慕云只好不做声了。

    第23章

    位于金陵城金鱼胡同的曹府分成东府西府,由一道墙隔开,大门一个巷子头,一个巷子尾,相距非常远。

    东府两位太太从西府角门出来,上了自家马车,一路朝东府大门驶去。

    马蹄声响,车身缓缓移动,三太太带着倦色靠在宝蓝绣芙蓉花软垫上,长吁短叹地,“王丽蓉真是好手段,还没怎么着呢,就给七叔找了这么一房出挑的妾室。”

    忙忙碌碌一天,五太太也疲了,用手帕按按额头,“横竖七叔和她是面子情,换成我,也可着劲儿挑。不过,那个纪云娘的爹既然是秀才,又生的一副好容貌,怎么不好好找个人家,给七叔做了小妾?”

    “那谁知道。”三太太在脑海搜索,四月曹延轩纳妾,到西府来时的情景,“记得王丽蓉说,是笔墨铺子一个掌柜太太做的媒?”

    五太太笑:“媒不媒的放一边,我猜,她没少给聘金,横竖她手里不缺银子。”

    这话是有原因的:曹府本是一个老祖宗,三代前分了东府西府,产业一家一半。东府六位爷,每年收益进到公家账上,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维持府里的开销,剩下一小部分年底分到东府大老爷手里一半,其余一半分到各个房头,各房的日子紧巴巴。这且不说,遇到婚丧嫁娶红白事都是有定例的,娶媳妇三千两,嫁女儿两千两两,实际开销、嫁妆聘礼是要各个房头自己贴钱的。

    三房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一位嫡女两位庶女,五房一位嫡子两位庶子,一个嫡女一位庶女,光办喜事,就令两个房头花费甚大,两位太太头疼不已。

    不像西府,每年收入进了曹延轩一个人的口袋,只有一个儿子两位女儿。

    三太太转动着手上的镶红宝石戒指,“王丽蓉你还不知道,不做无本的买卖,花再多钱,弄回这个纪云娘也值了。”

    这句话,五太太是赞同的:新姨娘花容月貌,出身良家,有功名的爹爹,有前途的弟弟,任何男人都会放在心上。

    “换成我,是不干这种事的。”五太太嘟囔着,自家两房小妾,一个得丈夫宠爱,一个生了庶子女,还有两个通房丫头,够她心烦的了。“一个两个乌眼鸡似的,还不够家里乱的。”

    三太太这次没笑,长长叹一口气,话语中第一次露出些许怜悯:“我有时候想,若我和她一样,年轻轻的,就得把宝哥儿珍姐儿抛在世上,叫旁的女人做母亲,别说一个姨娘,就算”

    五太太用帕子甩她手腕,呸了一声“你这人,没轻没重的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怕菩萨怪罪。”

    三太太便把话题转回到新姨娘身上,“我本来还打算,等过两年,把我娘家的妹妹给七叔说合说合,这回啊,依我看,算了吧。”

    这句话,五太太是赞同的“无论谁当了七叔的填房,就冲这个纪云娘,都够她喝一壶的,你瞧着吧,日后西府的日子消停不了。”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唉声叹气地:“我那个远方亲戚,本来我还想,给七叔做个妾室。”

    三太太八卦起来,脑子转的很快,“怎么好端端的,宋兰姐....难不成,她见过七叔?”

    闺中女儿是不应该见男子的,传出去家风不严。五太太掠过一丝懊恼,遮遮掩掩地说“还不是她日日跟着珍姐儿,八成见了七叔一面。今年她到了年纪,我给找了两个人家,她挑三拣四的不肯,你说,她没什么嫁妆,我给她掏钱置办,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说,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了,她说什么,无依无靠的,不愿离开我身边....”

    这个时候,纪慕云已经见到曹延轩了,却没什么机会说话:到双翠阁的时候,寿星公已经醉倒了。

    紫娟指挥着,小厮和书童把人扶进西捎间,纪慕云忙拉着紫娟问“喝了多少酒?可吐过没有?”

    紫娟直叹气:“几位和爷要好的朋友灌爷的酒,爷喝了一气,送走客人,爷吐了一回,说回姨娘这里,姨娘可要好好服侍,夜里热着茶。”

    纪慕云便叫人沏了浓浓的茶,备了醒酒石,熬了热汤放在棉屉里,又拿了干净衣服,用热水给曹延轩擦洗一番,换上干净寝衣,才给他盖上夹被,曹延轩已经鼾声如雷。

    夜间曹延轩醒来一次,去了净房,也不说话,回床上倒头又睡。纪慕云喂他喝了温水,不敢睡实了,在他身边半睡半醒地歪着,直到外面天光渐亮,才睡着一会。

    到了平时请安的时辰,纪慕云略一犹豫,对冬梅说:“你去趟正屋,若是太太没起来,便对程妈妈说,爷在院子里,我脱不开身,下午再去给太太请安。若是太太起来了,也是这番话,问太太有什么吩咐,回来告诉我。”

    冬梅便去了,一会儿儿回来说,“太太还没起来,程妈妈说,今日歇一日,姨娘明早再去请安吧。”

    看起来,七太太也累了。

    她松口气,问“两位姨娘和六小姐呢?”冬梅说,“也都到了。夏姨娘听说爷在我们院子,没好声气,于姨娘什么都没说。”

    回到卧房,纪慕云却没听到鼾声,走到床边一瞧,曹延轩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杏黄色绣葱绿花枝大迎枕上,正打哈欠呢。

    纪慕云欢喜地走过去,又回到炕桌端茶壶,“爷,您觉得怎样?想吃些什么?”

    一杯暖洋洋的热茶下肚,曹延轩双眸炯炯,纪慕云拍一拍蓬松柔软的迎枕,令他靠的更舒服一些,“紫娟姑娘昨晚来说,您喝了不少酒。妾身想让您多睡一会儿。”

    曹延轩笑着摇摇头。这个小小的举动让他有些不舒服,慵懒地躺回原处,伸开四肢。“早就到了起床的时辰”,又问“什么时辰了?”

    纪慕云便答“申时一刻。”

    他自幼“闻鸡起舞”,雷打不动黎明即起,没有赖在床上的习惯,用胳膊撑起身体,一时间,头脑中有些昏沉。

    纪慕云忙说“您等一等”,端来清水,服侍他洗了脸,用青盐刷牙,拧了湿帕子,替他擦洗脖颈。曹延轩敞开衣裳,舒舒服服躺着,待她擦到腰间,直接擦到大腿,伸手摸摸她下巴,笑道“下面不管了?”

    纪慕云红着脸,端起铜盆走了,回来的时候端着红漆托盘,摘了窗户上的布,把插着两朵粉红木芙蓉的天青色瓷瓶从炕桌放到床头,替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半碗牛乳蛋羹、几枚蜜汁樱桃下肚,曹延轩舒坦多了。他素来不喜欢熏香,淡淡花香混合着茶香令他非常舒服,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再次醒来已近晌午。

    阳光透过窗纱,把世间渲染成温暖的金黄色,纪慕云坐在床头,专心致志地缝着一个靛蓝色的香囊。

    他默默看了半晌,轻轻握住她手腕,后者指尖一颤,把针扎在布料上,“您想吃点什么?”

    他答“做上回的汤。”

    纪慕云答应了,到外面去安排午饭,不多时回到屋里,已经扆崋换了一件海棠红右衽夏衫,豆绿色百褶裙,青丝梳成堕马髻,攒了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只见她端端正正福了福,“爷的生辰,妾身还没来得及恭贺,祝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曹延轩哈哈一笑,心情甚好,伸手去扶她,“借你吉言,盼如你所说,来。”

    “妾身给爷做了身衣裳。”纪慕云灵巧地避开,回身从黑漆衣柜取出个弹墨包袱,打开是一件崭新的宝蓝色长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曹延轩笑着起身,穿上衣裳到铜镜前一照:衣料是时新的水草团花纹,领口、衣袖锁着一寸宽的湖蓝绣翠竹襕边,针脚细密,式样大方,颜色雅致光鲜,穿出去十分体面。

    “甚好。”曹延轩抻一抻衣袖,满意地揽住她,“什么时候做的?爷都不知道。”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看着心悦的男子穿着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裳,无疑是件愉悦的事情。纪慕云伏在他肩膀,心中又欢喜,又酸涩--不知道其他女人,有没有给他做衣裳?

    她仰起头,“不告诉您。”又说“若是您喜欢,妾身再给您做。”

    曹延轩抚一抚她黑发,柔声说“别坏了眼睛。”抬手间,右手衣袖落了下去,袖底绣了一丛酒盅大的翠竹,仔细一瞧,共有七片竹叶,正合了他的排行“七”,象征浩然正气、君子风度,也搭配他的日常戴在身上的竹节玉佩。

    他心中喜欢,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看,搂着她坐到床边,“媛姐儿昨日送了我一双鞋。”

    他穿的家常布鞋,媛姐儿送的鞋自然收起来了。

    纪慕云笑起来,“妾身知道,玄色底子,青色花纹的,六小姐做了很多日子。”他神色温熙地嗯一声,“那孩子是个用心的。珍姐儿送了我一个珊瑚笔洗,一个自己绣的扇套,不枉上了那么久的针线课。”

    幸好,他没说“其他人送了什么礼物。”

    纪慕云笑着问“宝少爷一定也有心意”,曹延轩笑道,“给我画了一副画,有长进。”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拉起她的右手衣袖,发现相同的位置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你是,四月还是五月生辰?”曹延轩问,打量着她挂在腰间的海棠红荷包,“给我说说。”

    纪慕云低声说“明年春天。”,想起自己在家中最后一个生辰,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听他问“是哪一天”忽然有些害羞,“到时候再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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