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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权臣的诞生,是双向奔赴

    杨善突然抬起头来,厉声说道:“你们清高!你们高尚!就只有我最卑鄙!”

    缇骑用力的摁住了杨善的脑袋,将其摁在了地上,这种昂着头大声叱责,显然属于面刺寡人之过的行为,属于大不敬。

    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让他说完。”

    杨善再次抬起了头看着朱祁钰,眼神里依旧是凶狠,那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杨善之所以如此堂而皇之的挺直了腰板,仰着头,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错。

    “杀了我一个又有何用,天下我这样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陛下的天下为公,都是糊弄人的谎话!”

    “天下本就是这个样子,陛下今日天下为公,但是陛下能保证一生天下为公吗?”

    “陛下能天下为公,能保证子孙后代天下为公?”

    “一旦失去公心,还不是依靠着科层制的官员,管理这天下?”

    “陛下今日与鞑靼议和,将鞑靼纳入大明,今日一些生意不能做了,日后还不是一样做吗?”

    “想必陛下已经得知了这鞑靼人被迫签了卖身契,来到了大明,那陛下可知,这生意到底如何盈利?”

    “这卖身契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的人,赎身的钱各不相等,这债务转来转去,最后商贾势要赚钱,早就不是靠赎身了,而是靠买卖债务!”

    杨善突然谈起了这债务买卖的事儿,这属于财经事务的范畴,朱祁钰颇为感兴趣的说道:“愿闻其详。”

    杨善嘴角抽动了下,继续说道:“眼下在辽东、北直隶、山外九州的陕西行都司、靖安、陕西、山西等地,因为买卖鞑靼人,形成了数目不详的债务。”

    “十五岁以上读书识字男丁的卖身契为甲等,十五岁以上读书识字的女眷的卖身契为乙等,三十岁以上的男丁为丙等,二十五岁以上的女眷为丁等,以此类推,没长过车轮的孩童为最末等壬等。”

    “这些卖身契分门别类,按等售卖,而购买的人不仅仅是商贾,还有无数手有余财的小商小贩。。”

    “陛下,此债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仅仅是势要豪右、可不仅仅是巨商富贾,小商小贩也多有参与。”

    “臣说这些,意思就是人性本就贪婪!只要人性如此,天下如此!”

    “以陛下之功绩,愿意与天下妥协,与天下和解,陛下无论如何穷凶极奢,即便是陛下要那沧溟海底的丽珠,亦是天下英主!”

    朱祁钰一愣,满是意外的问道:“杨善也知道沧溟海和沧溟流?朕还以为你们对朕弄的那些事,不屑一顾呢。”

    东洋、沧溟海都是大明对太平洋的称呼,朱祁钰颇为意外,杨善居然知道沧溟海,证明其不是一个不肯与时俱进的顽固保守分子。

    杨善猛地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陛下,明知于少保的大同世界根本不存在,只要人心有五毒,此路不通,何必如此,再往下走,大明危矣!”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贪、嗔、痴、慢、疑五毒心,杨善你说的有道理,于谦所说的大同世界,天下人人为公,压根不存在。”

    “朕知如此。”

    杨善的脸上满是疑惑,既然陛下和他的想法相同,都是笃定了大同世界不可能实现,那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祁钰看着杨善,嗤笑了一声拿起了茶杯说道:“朕要的并不是把大明打造成大同世界,那些翰林院的庶吉士在做梦,如果作为手握公器的朕,也做这种梦,那是愚蠢和昏聩。”

    “朕要的只是朕走之后,大明会有更多的学舍,更多的惠民药局,百姓们劳有所得,大明扬帆万里乘风破浪,这不是你们这些人良心发现的施舍,而是因为朕来过。”

    “朕要的只是大明会变得更好,证明朕曾经存在过,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

    “日后的大明儿郎,有一分热,便发一分光。”

    “你明白吗?”

    “你不明白。”

    杨善的面色数变,大声的咆哮了一声:“士可杀,不可辱!啊!”

    杨善奋力的撞向了御书房的木柱,但是专业的缇骑早就在他咆哮的时候,就已经踩到了脚链之上,杨善的撞柱变成了狗啃泥,摔倒在了地上。

    朱祁钰不屑一顾的看着杨善,冷笑着问道:“怎么想学比干挖心,青史留芳?你以为朕会给你这個机会?”

    “还是怕了这斩首之前,那种等待死亡的煎熬?”

    “这就是你们,卑鄙、无耻、无德,一群无胆匪类,连死都不敢面对,标榜自己的时候,用尽了溢美之词,所作所为却是下流至极。”

    “拖下去。”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缇骑将杨善拖下去。

    朱祁钰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让臣子们猜测他的心思,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杨善,他没打算把大明建成理想中的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他朱祁钰、于谦,他们这些人做的,就是探路者、先行者罢了。

    杨善始终没有悟到这一点,所以他只是侍郎,而不是尚书。

    兴安赶忙沏了一壶茶,低声说道:“陛下消消气,为这种人置气不值当。”

    朱祁钰摇头说道:“朕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杨善很有才华也很有能力,可惜,用错了地方,朕为之惋惜。”

    “这次的事情,李秉有没有参与其中?”

    兴安认真的回想了下于少保的弹劾名单,摇头说道:“李秉并未参与其中,于少保做事一向周全。”

    朱祁钰握着茶杯说道:“嗯,朕知道了,把季铎宣来,朕有事交待,他也该前往倭国了,还有那个白衣庵的日野富子,也叫来就是。”

    “是。”兴安俯首领命而去。

    朱祁钰对季铎是有安排的,作为大明的使节,充当大明与倭国沟通的桥梁,而且袁彬等人在倭国做事,朱祁钰得给他们名分,否则袁彬等人的性质,始终是寄人篱下,仰仗室町幕府的鼻息。

    “臣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季铎来的更快,他本身就在讲武堂当值,而日野富子来的晚了点。

    “朕安,坐。”朱祁钰让兴安把圣旨和使节交给了季铎,开始叮嘱此次出使倭国的诸多注意事项,还有对日野富子的安排。

    日野富子选择在白衣庵出家为尼,首先就是为了留在大明,其次是想参考大唐旧事,爬上皇帝的龙榻。

    当初武则天是李世民的才人,李世民龙驭上宾之后,武则天就出家为尼,最后被李治纳入了后宫,最后成为了皇帝。

    而杨贵妃作为寿王妃,第一步也是出家为尼,随后被送进了皇宫之中,成为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

    日野富子还是想爬上龙榻度种。

    可惜朱祁钰对日野富子第一次面圣时,那一口黑牙和如同鬼魅一样的妆容印象太过深刻。

    谷绻朱祁钰将最后一封圣旨交给了季铎叮嘱的说道:“这日野家在倭国盘根交错,各大名主都有日野家的势力,或者联姻,或者充当幕僚,本来是一股极为重要的政治力量。”

    “日野富子想要度种,朕当然知道他们想要对室町幕府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惜襄王不肯为她度种,朕也没办法。”

    襄王可是嫡皇叔,按理来说,若是襄王肯,朱祁钰自然遂了日野富子的心愿,若是日野家真的能成事,那也算是大明的龙子龙孙。

    可惜,襄王对度种这事敬谢不敏,虽然襄王一直花天酒地,但是他三个子嗣,皆为嫡出,就知道襄王那副花天酒地只是为了让皇帝安心罢了。

    “陛下,日野富子来了。”兴安低声说道。

    经过三年的沉淀,日野富子也变得更像是大明人,而不是倭人了,至少礼仪和妆容上,不是那么让人恐惧了。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日野富子规规矩矩的行礼。

    “眼下室町幕府还不能倒,今日送你回国,嫁给八世将军足利义政,你可愿意?”朱祁钰看着日野富子问道。

    日野富子咬着牙,沉默了许久说道:“妾身不愿。”

    “陛下垂怜,妾身只想留在大明,回到倭国,妾身只有死路一条。”

    就足利义政那个性子,日野富子借着出家,滞留大明,毁去和足利义政的婚约,这是一种大羞辱,足利义政必然百般折磨日野富子。

    “你退下吧,近日巾帼堂开课,若是不愿在白衣庵待着,就去巾帼堂上学去吧。”朱祁钰无所谓的说道。

    日野富子本就是一步闲棋,既然日野富子自己都不乐意,再强行派遣,只会是反作用。

    日野富子愣了片刻,她完全没想到陛下这么好说话,但是陛下对她毫无亲近之意。

    “谢陛下隆恩。”她站起身来,退出了御书房。

    朱祁钰看着季铎说道:“季指挥,到时候劳烦季指挥让日野家再出阁一个闺女,嫁给足利义政。”

    “臣领旨。”季铎犹豫了下说道:“陛下,谁嫁给了足利义政,都是遭罪。”

    “那足利义政,实在是付不起的阿斗。”

    朱祁钰摇头说道:“阿斗招谁惹谁了,足利义政也配跟阿斗相提并论?”

    “日野家的女人,怎么会委屈自己。”

    季铎俯首领命,持节而去,赶到密州市舶司正好四月,正是去倭国最好的时候。

    朱祁钰拿起了朱仪的奏疏,看了许久说道:“下诏恢复朱仪成国公的爵位,这次朱仪做的不错。”

    朱勇的土木堡战败,非战之罪,栓条狗在稽戾王的位置,土木堡之战也打赢了。

    此次神符散大案,朱仪的所作所为,都是可圈可点,借着神符散之事,朱祁钰恢复了朱仪成国公的爵位。

    “英国公张懋也是少年英豪,去内帑挑几件宝物赐下。”朱祁钰说起了张懋。

    张懋这个英国公府的幼子,在英国公府最危险的时候,扛下了重任,九岁入了讲武堂,十几岁便已经驰骋沙场,作战英勇,不负张辅威名。

    “陛下英明!”兴安长松了口气,俯首高声说道。

    于谦刚打掉了以杨善为首的三十二人的官员,而朱祁钰恢复成国公爵位,就是用这个爵位安抚那些蠢蠢欲动的保守派。

    朱仪领到圣旨的时候,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先去泰安宫谢了恩,站在泰安宫门前停顿了片刻,扭头进了于谦的府邸九重堂,谈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离开,朱仪回到自己的府邸,拒绝了所有的贺喜拜帖,再次回到了德胜门当值。

    朱仪去找九重堂和于谦谈的是神符散大案的善后问题,他的态度很明确,即便是皇帝用成国公的爵位安抚保守派,他这个旧武勋,也不是保守派的人。

    王复在撒马尔罕分而治之的大策,终于落地,整个撒马尔罕专门划分出了一片区域供瓦剌人居住生活,诸多相关配套的政令一道一道的下达。

    而此时的兰宫之内,王复正在和也先商谈政务。

    “此次分治之后,我们就不必担心回回教对我们瓦剌军队的突厥化,军队是所有政务的保障…大石?”王复眉头一皱,也先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还有神游天外的迷茫。

    “大石!”王复将手中的奏疏扔在了桌上,大声的说道。

    也先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啊,我的好兄弟,你说到哪里了?我刚才在思考何时开拔萨莱拔都,一时走神了。”

    一时?

    王复也是无奈至极,也先次次都是一时走神,每一次。

    王复有时候就在想,这权臣到底是自己野心使然,还是这君主为了省心省力,才导致了权臣的诞生。

    或者说,权臣的诞生,是双向奔赴的必然结果?

    他多少理解了为何会有稽戾王这样的君主,也先现在的模样和稽戾王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案牍劳形伤神,哪有享乐让人舒畅?

    王复按捺住了自己内心的邪火,告诉自己不生气。

    “我的好兄弟王咨政,前些日子,我找杨禅师礼佛,就听杨禅师给我讲了个故事。”也先当然看出了王复的不满笑着说道。

    “这庙里的钟,都只撞三下,第一下是福禄安康,第二下是加官进爵,第三下是和和美美,这第四下,却是万万撞不得,王咨政可知为何不可以撞第四下吗?”

    王复没好气的说道:“撞四下是四大皆空,撞五下是五蕴皆苦,撞六下是六根清净,我不礼佛,但是佛门的规矩还是懂的。”

    也先长笑数声连连拍手说道:“正是如此,万事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我要是撞这第四下,不就是过犹不及吗?你我亲如兄弟,你做事,我放心。”

    也先总是能找到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王复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说道:“这个事,大石必须要看一下。”

    “大石想去拔都萨莱夺取汗位,瓦剌大军却依旧如同草莽一般,这撒马尔罕讲武堂诸多庶弁将应该得到提拔,咱们总不能拉这么一只军队前往拔都萨莱。”

    “这不是让奥斯曼苏丹法提赫看笑话吗?他们可是时刻枕戈待旦,准备给咱们一个大惊喜,马虎不得。”

    也先打开奏疏看了许久,这涉及到了瓦剌大军的底层军官的军制改革,总体来说,都是增加瓦剌大军的战斗力,有点复杂,也先有点看不懂,问了几句,就拿出了恭顺王的大印盖了上去。

    “就按王咨政说的办。”也先按下了大印。

    他可是瓦剌的大石,他活着瓦剌何人敢反?吾谁与归的朕就是亡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