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惧】8-3

    一日放学，我被班导留校辅导数学，他是全校罕见富有教学热忱的年轻老师，平时常常特别加强几位某些科目进度落后的学生，但我倒是第一次被他留下来。

    批改完那份我绞尽脑汁才好不容易填了几个格子的数学考卷，他拧着眉抬头看我。

    「孙语寧啊，我知道你以后不想走学科升学，但好歹月考成绩也要顾一下吧？你再考这种分数，期末会被当掉的。」

    看在他用心良苦的份上，儘管不耐烦，我还是安静地听他碎念。

    「我当然也做过学生，被当掉的话暑假还要花那么多心力读补考，你每天都在练琴，一定也不想浪费那些宝贵的时间吧？快高三了，暑假是最明显会感受到学测压力的时期，被补考甚至重修耽搁真的很不值得。」

    我瞪着他桌上的笔袋发呆，这些话已经被各科老师说得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你看现在都晚上七点多了，你一份题目写两个小时还只勉强及格。算了，今天先这样吧，你早点回家。」

    「谢谢老师。」我快速收拾好书包立刻离开学校，我现在可是每天都期待回家练琴呢。

    每天弯过六条安静巷弄是我上下学的家常便饭，但走在本该寧静的第三条巷弄，气氛却又一丝不同，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景象，却还是不免毛骨悚然。

    几个男嗓吆喝着，掺伴豪放的笑声和嗤之以鼻的调戏声，娇柔的女声不断啜泣，我天生不是个具有正义感的女孩，又特别畏惧这种魁梧壮汉，因此决定赶紧报警再躡手躡脚快速通过，和他们的交集能少则少。

    但当我播完电话，经过这群别校的不良少年时，微弱的月光映照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我霎时顿住脚步，那星空紫色的长发，我一辈子不可能忘却，是林诗晴！

    她娇弱地倒在地上，衣衫襤褸，不断发抖，从前的盛气荡然无存，无助的模样如同被丢弃的小猫，我下意识便想上前为她解围，明知不自量力，却还是有股衝动，也许，是夺走姜井衡带来的罪恶感吧？

    「林诗晴啊？改恩高中的校花是吧？果然漂亮，我听说你现在没有那个姜井衡的保护了吧？终于轮到我们了……」

    「你不要靠近我！你知道我爸是什么人吗――」

    「我当然知道！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混这行的怕那区区什么董事吗？」

    原想理性的等待警察到来，但眼看其中一个男子即将侵犯她，我想都没想，拎起一旁的花盆上前砸去。

    时间彷彿瞬间停滞，空气变得稀薄，盆栽的陶瓷裂成碎片，泥土散落一地，男子没有察看伤处，反倒是一声怒吼后转向我，狰狞的怒容让人不敢想像他下一秒会怎么报仇，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手无寸铁的我什么也不能反击，唯一能做的，只有懊悔自己的莽撞。

    「你这丫头是不要命了吗？」惊天动地的吼声响彻云霄。

    一旁的小弟也跟着叫嚣：「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们老大出手！」

    「老大，你乾脆把这个赏给我们吧！」

    「哼！也罢，还是里面那个比较有价值，等我出完这口气，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林诗晴错愕的瞪着我，彷彿正在问着我疯了吗。

    面对逐步逼近的几个男人，我深吸一口气，咬着的下唇几乎快渗出血。我没有任何可以临时防身的随身物品，附近也没有路人经过，更没有能耐面对他的拳头和浑身肌肉。

    就在肥大壮硕的拳头即将落下时，最靠近我的男人一声惨烈的哀号，往后跌坐在地上，痛苦的扶着后脑杓，他兇恶的面目蒙上一层震惊和惧怕。

    「你带她先离开。」低沉稳重的嗓音重我后方深沉的传来，不用转头我也知道是谁，只有他能带给我这样的安全感，只有他能让别校的帮派露出这样的惧容。

    「可是你――」

    「这才几个而已，没什么困难！快走！」难得听见他对我提高音量，我只好立刻照做，他没对我的鲁莽破口大骂已是万幸。

    姜井衡以寡敌眾的能力果然名不虚传，在我快速跑向林诗晴时，完全没有人上前阻拦。

    林诗晴面色惨白，我扶起她颤抖又冰冷的身躯，快步往公寓的方向狂奔。

    我们停在街角的墙边喘息，她就算狼狈不已还是不减风采，垂落的发丝半遮住轮廓精緻的脸庞，看上去馀悸犹存，脸色惨白，甚至还没整顿好衣着。

    「欸，衣服穿好吧，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

    她瞅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难道你想被学校的人看到吗？这附近住了很多改恩的学生。」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儘管这么说，她还是用发颤的双手缓缓扣好制服的钮扣。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事实。

    沉默了片刻，我猜她已经扣完每一颗扣子，正在沉淀心情。

    「你疯了。」再次开口，她却丢出这句令人匪疑的话。

    「你才是。」

    「干嘛救我？别以为我会原谅你。」她依旧瞪着我，但眼泪却如同溃堤般不断滑落。

    「我也没原谅过你。」我本想怜悯她，但她出言不逊却让我怎么也放不下身段。

    她不断啜泣，长发遮住她的侧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明明知道我恨你，却又帮我，你这么做真的很坏！」

    「难道你寧愿被那些别校的男生侵犯吗？」

    她再度沉默，只是一直哭个不停，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堪，像个抢走她男朋友的坏女人。

    「他、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可不可以把他还给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在我面前大哭，却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曾经憎恨的人在我面前崩溃。

    「……」

    「以前的那些事，我都跟你道歉好不好，但我拜託你把他还给我，没有他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做什么都好痛苦……」一向盛气凌人的林诗晴如今泣不成声的恳求我，却完全勾起了我尘封的怒火。

    「你觉得那些事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吗？你从小不愁吃穿，要什么有什么，你能体会像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花十年努力追求的梦想一夕之间完全破灭的感受吗？」

    她竭尽全力的大哭，「我真的很后悔，真的很对不起……你要什么补偿我都能给你，但求求你，他真的是我的一切――」

    「你够了，我喜欢他不是为了激怒你，请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随便。」

    她怔怔地望着我，「你是真的爱他？」

    「当然。」如今，我能坚定地瞪着她美丽的眼眸，说出自己真心喜欢着姜井衡。「报復你根本不值得拿自己的幸福做赌注。」

    她垂下头，彷彿失去了信念。

    此时，我也瞥见不知在不远处等待多久的姜井衡，对上我的平静的眼神后又继续低头滑手机。

    「你要怎么回去？」

    她低头不语。

    我转身用眼神向姜井衡求助，他收起手机，缓缓走向我们。

    姜井衡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静静地问：「要送你回去吗？」

    林诗晴猛然抬起头，她的眼眶尽是泪水，刚麻痺的情绪似乎又再度涌现，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努力想把泪水憋回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你……要载我吗？」她的嗓音颤抖着。

    「嗯。」

    我看了他一眼，并往回家的巷子走去，「路上小心。」

    一直到摩托车消失在街口，我才缓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