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者
出来得是有点晚了,路上达到了一个小的早高峰,遇红灯,公车慢悠悠地停下。 李善直挺挺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很不自然地端着腰板,转着头看向车窗外。 刚才上来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初中生模样,车上这么多空座儿,却偏偏要做到他旁边。 他平时不会选择坐在里面,几站路程,如果有人坐到他旁边,就像这样,多少有点麻烦。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坐在外排可能会被晃出去。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是过得也很好吗?」 不过十分钟前的对话,他脑海中清晰播放着这句话,李陵的语气语速,甚至字与字间在他看来有些刻意的间隔都分毫不差,但他却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样回答的他,是嗯啊敷衍,还是沉默以对? 他现在只记得李陵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热到异常,现在还隐约残留着炽热的温度,而他背后却浮起寒凉。 李善空空地看向窗外,更高的窗让他可以看得更前,不知道看过去几家店铺几棵树。 旁边的小姑娘已经探出身子拿着手机蠢蠢欲动了,从他校服看出是哪里的学生,就有了话题,张开口刚要喊他,目标对象却突然地站起来,反倒把她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漂亮的小哥哥声音清亮亮地问傻话,“师傅,我在这儿下车行不行!” “不行!查到了罚我钱!”司机师傅特别直白地拒绝了他,虽然搭理他都算有闲心的了。 李善尴尬地撇了撇嘴,坐回去之后有些夸张地扒着玻璃往外看。 虽然离得远了显得特别细小,但他就是看出来了那是邬白玉。他没想到她居然是走路的,以至于比他早出发将近二十分钟也没超过去多远。 除去她不想见他不想再同他一道,他明白她的一些顾虑,如果他们还一起出发,那在大哥眼里才是真的奇怪。 他心中有鬼更有愧,还有一些隐秘的,刺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短短一个早晨,他如一人潜入千军万马,更像被俘虏的叛徒潜回故国,不得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是,背叛者。 公交车又慢悠悠地启动,夹杂在各色的汽车中笨重地移动。车再怎么样也该是比人步行快的,李善远远地胶着那一抹小影,居然觉着离得越来越远了,他甚至认为自己跑着去可能要更快一点。 事实还是离得越来越近的,慢悠悠的公交车超过了慢悠悠的她,李善才看清楚她,好在前面不到二十米就是公交站牌,他终于可以正过身子坐,不用再像个变态一样扒着玻璃。 身旁的小女孩见这举止奇怪的小哥哥终于正常了些,还是受不住美颜诱惑,鼓了半天勇气才准备去碰碰他想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却又被他猛然的站起动作唬住。 李善礼貌笑道,“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我在这儿下。” 女孩实打实是被他的笑容晃了下心神,什么都忘了,迷瞪瞪地就起来给他让道儿,等李善下了车才追悔莫及,只得又把手机恨恨地藏回书包里,同时下定决心也要考进七中和他“再续此缘”。 李善怎么会知道自己无形之中坚定了一个纯情少女努力学习的心,他此时只直直地站在站牌旁,等着邬白玉向他靠。他浑然忘记了时间,却还知道心急,只是急得不是快要迟到,他急得是邬白玉怎么还没走过来。 终于看见目标人物的靠近,邬白玉微微垂着头静静走,好像地上有金子等着她一样。李善看她要走站牌后面的样子,刻意挪到了边上等着她“偶遇”自己,他也觉得自己有毛病,明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没想到邬白玉头都没抬,径直擦过了他。 真的是擦过去,他们绝对碰到了,一瞬间的触碰,他能想象到衣服之间细小磨蹭声。 李善愣在原地。 他觉得邬白玉是故意的,怎么可能看不到他。 可是又合情合理,看到了又怎样,凭他们现在的状态,她一定觉得还是暂时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比较好吧。 可是,凭什么? 李善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脸生出这样的混蛋疑问。 他想要追上去,拦停她,然后…… 然后干什么呢,质问她吗? 他又凭什么?凭这一张诱奸她的厚脸皮吗? 李善不惮用这种最丑恶的词汇来形容自己。 然后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隔着一段不尴不尬的距离——只要她愿意回头,就能看到他,如果她不愿意,那就如同不存在。 他期待着她回头,又害怕面对她的目光。 无论是冷漠的,嫌恶的,还是平静如常的。 许是他的意念太过强烈,最终邬白玉还是回了头,乌黑的发飘甩到空中,校服衫随着扭转贴在软腰上,形成相同柔美的弧。她迎着太阳,李善直直望进她微瞪的眼里,眼中盛了上升朝阳的明亮的光。 她有一点惊讶,怔然着说不出话,也仅此而已。 “你怎么……?”车流争相而过,显得他们呆楞地杵在原地,一阵带起的呼唰声中,邬白玉率先开口问道,一副没想到的模样。 李善步子悄悄迈得更大,叁五步更靠近她,哪怕她没说完,他也知道要回答什么。 “啊我、我也是走着来的。” 脱口之后才懊恼地发现已经暴露了自己,什么叫“他也”,他怎么会知道她是走路来的。 好在邬白玉并没有揪他的字眼,或许也只是不想罢了,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善自作主张地跟上了她,本想和她并肩而行,却又发现她并不配合的步伐,心中顿生几分憋苦,只得安分地跟在她身偏后一点的地方。 一路无言。 然后结果就是他们都迟到了,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李善坐到教室里,觉得自己这学上得“心没在过两天焉”,老师对他的态度都透露着敲打,又碍于他在成绩的实际反馈上不能发作,他甚至都不得不腾出一点心思来心疼老师,但是绝对改不了。 邬白玉穿过走廊,有个上次打篮球的寸头男生吊儿郎当地和她喊着小嫂子之类的称呼,吃了旁边那个娃娃脸的男生一个脑崩儿。 她并不理睬,径直走进教室里,发现身边的座位空空,松了一口气,迎来了一天当中唯一一点勉强称得上是小放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