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两岸猿声

    夜深出发，船行得很慢。

    鹿湛对此表示了疑问，说钦差为何在一州之地停留的时间如此短暂。

    熊德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知道已经睡着的张大人是作何考虑的，又不忍丢了面子，显得自己不算团队的核心成员。于是他最后胡诌说什么一切都是小林大人的意思，并暗地里表示别看小林大人这个副总司务的官职看上去没什么实权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品阶，可一行人里除了张大人外就属他说话分量最重，你小子虽说是二品，但也不要骄纵过头。

    这百夫长平日里一心想着如何能得林待之厚爱，吃饭休息打坐巡逻都在念叨小林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于是小林大人在他的眼里也就真的英明神武了起来。

    他看鹿湛少年气盛，万一冲撞了林待之，小林大人打又打不过，拂了面子怎么办？

    鹿湛对熊德胜说的话将信将疑，又回想起当日在白鹭山庄见到的一切，心想大家何必都对一个弱者如此尊敬呢？

    他以前最视作对手的申绣是这样，父亲也是这样，就连何老也是这样。

    可笑至极。

    鹿湛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停住了。他沉吟了会，想着自己也是个二品高手了，以后说话也需要注意点身份，于是淡淡一笑，道:“那想来林兄定然有过人之处。”

    熊德胜嘿嘿一笑，道:“是极是极。”

    他听别人夸林待之也高兴，一下子就看这鹿湛也觉得顺眼起来，挥起大手就去拍他的肩。

    然后他就被震飞了出去，手都红了一片。

    鹿湛嗤笑了一声，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多言。

    一夜过去，期间他找行船的船员聊天，找巡逻的士兵聊天，找毫无存在感的钦差副使聊天，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船上多了个二品高手。

    他甚至还飞到后面的楼船上同申绣聊天，说什么修行一途切勿操之过急，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劳逸结合之类，要以酒代茶，敬这位曾经的假想敌一杯。

    申绣喝完酒，懒得和他多聊。

    鹿湛自讨了个没趣，但并不以为意，他很是能理解申绣此刻的心情，所以也就释然了。

    于是他去二楼敲李芸灵的门。

    李芸灵把窗拉开一道缝隙，嚷道:“烦不烦啊！大晚上的！”

    鹿湛小声道:“在下鹿湛，二品，拜见公主殿下。”

    李芸灵很是吃惊，道:“你如何知道本宫身份？说，你是不是刺客？”

    这个不是很好猜吗？你白日里就差把公主殿下驾到写在脸上了……

    但关键信息好像不是这个吧……

    鹿湛怔住了，强调道:“在下二品剑修。”

    李芸灵觉得他有病，啪得一声关了窗，骂道:“滚！”

    二品剑修多了去了，她李芸灵极小的时候还拔过天下剑道第一人的胡子呢，你鹿湛算什么，真真是有病？

    鹿湛犹豫了会，还是没去找林待之。他只是以神识探了过去，试图看看这个众人口中如此推崇的林大人在做些什么。

    然后神识放出去的那一刻，他的想法就落到了空处。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张大人房间有阵法屏蔽，公主殿下的房间神识也渗不进去，林待之虽然品阶不高，但毕竟也是个探灵师出身，会些阵法不奇怪。

    神识就像阳光，可以轻易铺洒照亮周围的一切，但也可以被轻易遮挡。

    他虽然可以强行突破那些屏障，但是没有这个必要。大家都是表面兄弟，且乘同一艘船，何必要撕破脸？

    鹿湛有些无聊，于是跑到两艘船的船头开路，连水里冒出个八九品的小小精魅都要一剑劈死，活脱脱一杀胚。

    太阳升起时，商鑫从林待之房间里出来。

    正在弦窗前自行梳妆的公主殿下探出小脑袋看了一眼，然后一脸坏笑地缩了回去。

    小白狐自己给自己剥着花生，探出爪子提醒这个公主妹妹辫子盘歪了些。

    江枝顶着个黑眼圈从甲板下的牢房里出来了。

    据商鑫事后表示，那铁氏二兄弟算不上什么坏胚，也就是平日里做些打家劫舍的活计，人是一个没杀，所以商鑫也没动刑。倒是江枝，给人在下面唠嗑了一夜，说得两人那叫个痛哭流涕，边忏悔边给自己耳光，嘴都打歪了，恨不得当场就引颈受戮。

    铁氏二兄弟留下了他们从青州到凉州一路上收刮来的好些银钱，说什么江大人林大人不必客气，都是小钱而已，天涯何处不相逢，今天遇到江大人这样的知己，死也无憾了，要钱又有什么用。

    林待之觉得他们俩脑子有些不对劲，但没有点明。申绣则托他们回去后带话给柳飞，行事低调些，别把自己玩死了。

    当日里，楼船一路行进，已经快要到青州的边境。

    林待之目光有些感怀。

    除开洛城，青州就是他待了最久的地方。

    两岸青山过尽，来到一处峡谷。

    地势险要，山林苍翠。

    行伍出身的熊德胜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如果自己要埋伏钦差一行人，肯定会选在这里。

    见多识广的江湖人商鑫也觉得这这样，两人惺惺相惜，开始吩咐船员们放慢速度。

    正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了。

    紧接着，碧水蜿蜒处荡出来一支木筏。

    熊德胜率先看到，那木筏上有一划船的中年男子，相貌阴鸷，无眉。

    当中站着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胖子，执笛横吹。

    木筏飘荡到了江中央，距离楼船不过百丈。

    笛声悠悠，碧波涛涛。

    倘若不细看木筏上那两人，还会以为谪仙降世。

    “临江仙。”江枝开口，“这是云州那边的曲子，我曾听人在洛城吹过。”

    林待之点了点头，看了商鑫一眼。

    商鑫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这两人是干嘛的，说不定是附近的渔夫？”

    “不像，这两人气机很是强大，并没有刻意隐瞒。”熊德胜皱起了眉，道:“亏你还是江湖老手，哪有渔夫是玩这个调调的？”

    说罢，他看了眼稳坐雀台的申绣。

    不算刚加入的鹿湛，在熊百夫心中，武状元申绣还是能打的。

    申绣站起身来，到了林待之旁边。

    林待之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显得极有默契。

    熊德胜明白，这种喊话的工作终究是要有些地位，但地位又不算最高的人来做。

    于是他跳到船头的甲板上，声如洪钟: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声音在两岸青山间来回飘荡，惊得鸟兽震动，连那些入夏发情期还未结束的猿猴也啼叫不止。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