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如一战

    沿函关古道深入百余里，有一处险地。

    西据高原，东临绝涧。

    南接云岭，北塞洛川。

    这便是同幽州接壤，素有易守难攻之称的函谷。

    但问题是，历史似乎不断重复着告诉人们，一旦一个地方被赋予了易守难攻这个名号，那么它被攻破的命运也就是天下昭然的事情。

    乾元二十六年，函谷关破。

    朝廷派裴书逸去前线救急。

    摆在这位读书人面前的，不是巍峨雄浑的关隘，只是一处九死无生的险地。

    看着五千精锐部队在裴书逸阵法的屏蔽下，快速越过狭隘的古道，杜青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林待之道：“当年你是二品巅峰，刘老将军交给你两千精兵负责策应和粮草押运。当裴大哥深入函谷腹地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杜青闭上了眼，攥着长枪的手不由捏紧：“我在云岭看着这一切。”

    ……

    此时战鼓声已经响起，裴书逸同时牵制住对方四位一品的魔族，其余一众高手战作一团，很快便以出其不意之势占领了高位。

    一只巨大的手径直从天空拍下。

    城墙上各式阵法图纹迅速亮起，只闪烁了一瞬便黯淡下去，它们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早就被攻破的事实，所以没办法阻拦。

    眼看那只遮天蔽日的手就要拍在裴书逸带来的兵马之上，这位书生却展现出了一股仿佛等候多时的从容姿态。

    他拨动手里的书本，撕下其中一页，径直扬起。

    他松开了手，纸张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巨手飞射而去。

    一道极细的裂纹出现在巨手的掌心，随后便被分成了两半，消散于天空当中，再也没能落下来。

    城楼上摔下一个手臂被切成两半的中年魔族。

    一位臃肿但是面容娇好的女子将他扶起，两人的目光便一齐落到了裴书逸身上。

    裴书逸脸上隐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润，拭去嘴角血液，一击重伤一位圣境高手，即使是借剑的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裴书逸，你虽伤我夫君，但念在你一代儒生，修行不易，我奉劝你莫要自误！”

    魔族女子皱眉厉喝。

    儒家正气万法不侵，借天地之势获得的修为对于魔族来说，就像不沾半点肉沫的整根大腿骨，用来熬汤都怕把刀给砍卷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这位魔族大将的言语。

    同时对六个人出手了。

    ……

    林待之看着那些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的画面，道：“原来坊间说他们中计被困都是假的，反倒是魔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个时候，只需要一支生力军的加入，便能奠定战局。”

    这话是对杜青说的，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

    杜青怒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还不是因为他说有魔族在极远处看着！”

    “这本来就是一个局！”

    “他们都在做局！”

    幻境再度因为受术之人的情绪波动氤氲出新的画面。

    林待之此时也回头看向了他，笃定道：“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

    血染了一地。

    四个一品的魔族早就分不清死在了哪里，似乎早就被一种极其锐利的东西切成了碎块。

    魔族夫妇血染了一身，摇摇欲坠，颤抖着身子便向函谷外逃去。

    裴书逸没有去追。

    他面如金纸，已是毫无血色，但白衣猎猎，身上依旧纤尘未染，仿佛画中谪仙。

    战场突然响起一声轻叹。

    这声叹息从虚空而来，声音不大，却仿佛落到了尚且还活着的数千人的心湖。

    于是他们的灵墟全部都不由自主震颤起来。

    无数的石块从种有道树的地面上飞起，整片大地也跟着摇晃。

    仿佛要脱身而出。

    裴书逸露出了一抹惨淡而快意的笑容。

    他将手中的书本扔了出去。

    无数张写满字迹的书页散落开来，纷飞到了天空。

    它们有的化作一道剑光，有的化作一缕春风，有的化作一根红绳，有的化作一片雪花……

    于是整片天空都被填满了。

    结成一道包含世间万象的网，向着整个函谷罩了下来。

    将这声叹息锁死在了函谷内。

    与此同时，千名尚且存活的精兵转瞬消失，然后出现在千里之外。

    这些浑身是血的将士们顿时茫然无措，随即很是震撼地向前方望去。

    遥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函谷消失了。

    洛川漫了上来。

    这座被魔族霸占的雄关被裴书逸从地图上抹去了。

    只剩下背靠云岭的潼关。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闷哼，似乎那位隐藏在暗中的大能受到了难以言明的伤势。

    他的声音也就此消失不见。

    ……

    “你知道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借用你曾经留存于世的剑意。甚至那本不老书里，记载最多的，都是你林寻的剑。”

    杜青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我知道裴大哥突破仙凡之隔后领悟了名为致知的道法，临摹这世间最为强大的招式或道法都无可厚非。”

    “但为什么那里面偏偏没有我呢？”

    “难道我杜青的枪，就始终不如你那把剑吗？”

    林待之沉默了。

    青云试的时候，还是林寻的他并没有关注台下那个二品巅峰的杜青。

    两年后他再回到洛城，已经是一剑退魔族百余里的青庐剑仙，而杜青依旧是二品。

    不是不如。

    而是境界真的不够看。

    致知这样的神通就像一个简化版的归藏，既然临摹的道法有更好的选择，那为什么还要退而求其次呢？

    “他们说君子不争……”林待之开口。

    “你果然很无趣。”杜青冷笑，打断了他，道：“将你这样的人视为我的对手，我突然觉得我自己也变得无趣了起来。”

    不争不抢，是死人才会做的事。

    没有人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没有人可以做到无欲无求。

    “……但我并不认同这句话。”林待之回头看向了他，心想如果一个人话还没说完，你就急着否定他，这应该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他的目光越过广阔的云岭，落在了滚滚东去的洛川之上，然后继续开口说道：

    “虽然裴大哥有赴死之心，但想来他临死前的那一刻你是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他早就帮你们想好了退路。”

    “函谷争不过，那便谁都不要。”

    “这是他不争的方式。”

    “既然你想争一个胜负，我想求一个回答。”

    “那不如我们打一架？”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