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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一章 碎玉成绝

    这帮人,就像是那没心没肺的小孩子一样。

    不,他们比小孩子还不如。

    在萧珏床边守了三日、加起来拢共睡了不到四个时辰的萧妙童疲惫不已,她本欲行去床边摆着的小凳子上坐着歇息一会,孰料这一抬眼,便恰瞅见了榻上那将将幽幽转醒的老人。

    “祖父,你醒啦!”瞅见老太傅睁眼的萧妙童欣喜万分,周身漫着的疲惫之意亦刹那间便被扫了个一干二净。

    她激动非常,一时竟也顾不上她“京城世家贵女的典范”之名了,顾自提了裙摆便大步跑去了萧珏身边,一面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老人的额头。

    “还行,这会没出什么汗,真坐起来也不要紧——祖父,您还好吗?要不要孙女扶您起来坐会?”少女紧张兮兮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张口便吐出了一大串的话来。

    老太傅闻言略略摇晃了脑袋,继而颤巍巍地勾起个慈祥万般的笑:“童童……”

    “好孩子。”

    他昏迷了整整三日,这会子声线犹带着点发虚的哑,萧妙童闻此怔了一瞬,随即忙不迭起身,手忙脚乱地倒来了杯温水。

    “哎呀,祖父,您看我这个不中用的脑子,竟忘了您刚醒那嗓子定然是干得厉害,来,我扶着您,您先喝两口温水润润喉咙。”端着茶盏的萧妙童傻笑着自嘲两句,继而小心托住了老人的脖颈,让他好借势喝到那杯中的水。

    杯水入腹,萧珏的喉咙果然缓和了不少,他仰躺在原处慢慢恢复了些力气,而后趁着萧妙童转身放下杯盏的空档,竭力撑起了身子。

    萧妙童回头便见萧老太傅已然硬撑着倚上了床头,吓得她险些一袖子打翻了桌上的那几只茶碗。

    “祖父,您……您这怎么自己起来啦?”少女弃了那一桌子的茶碗,匆匆赶回了拔步床边。

    不知怎的,她见到自家祖父这个样子,总是无端便想起了那句“回光返照”,这认知令她本就慌乱的心神禁不住愈发慌乱,连带着憋不住红透了一双眼。

    “您怎的不等着孙女来扶您呐。”萧妙童低着脑袋细声嘟囔,眼中的水汽刹那便蒙上了大半个眼瞳,萧珏见状对着她轻轻摆了手:“没事的,童童。”

    “这哪里能叫没事。”少女瘪了嘴,老太傅听罢,面上的笑意却是放得愈发温和起来:“真的没事的,童童——祖父的时间不多啦。”

    “胡说,我看您的身子分明还硬朗着呢,时间哪里就不多了。”萧妙童应声陡然抬了脑袋,两行热泪不受控地便滚出了眼眶,老人见此不由笑着弯了弯眼睛:“傻孩子。”

    “祖父的身体,祖父自己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会子爬起来,也只是还有两句话要跟童童说。”

    “何况……他们已经在旁边等我多时了,祖父与童童说完了这几句话,便该去祖父一早就该去的地方咯!”萧珏道,边说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发顶,“好孩子,不必担忧。”

    “祖父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他是在几十年前就该去世的人,苟延残喘着在这世上多活了这么些年,他如今也早已倦得透顶。

    ——他早便过够了这人不人、鬼不鬼,既见不得光明,又终不属于黑暗的日子。

    “……他们?”萧妙童闻言微愣,下意识反问出了声,“他们是谁?”

    “他们啊……他们是自来就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老太傅咧嘴笑笑。

    他抬眼望向四下里那或坐或立、或静或动的无数游魂怨鬼,又望着那隐在众鬼之后、只露了一线身形的冷面鬼差,在人间漂泊不定了数十年的心脏,竟在这一刻出奇的安了下来。

    就像是游子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归宿,又像是迷途人究竟寻到了他的归途。m.zwWX.ORg

    他马上便不必继续做这游荡在红尘凡世中的有形怨鬼了。

    “童童,我们先不管它们。”萧珏摇头,缓缓收了自己搭在少女头顶的手,他看着面前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点心的幼童——

    “一眨眼的时间,童童都长得这么大了。”老太傅道,一面伸手比划出了个幼儿襁褓的大小,“祖父记得童童刚出生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大点,像个小猫一样。”

    “这会竟都已经变成可以成家立业的大姑娘了。”

    “但是长大了的姑娘过得却并不开心——”萧珏说着抬了头,目中带着浑然不加掩饰的慈爱与怜惜,“童童,你总是太过听话,太过在意他们加诸给你的那些东西了。”

    “这并不好,这会让你一辈子都觉得憋闷而郁郁寡欢。”

    “——祖父当年就是太听你曾祖和曾祖母他们的话了,所以祖父这一辈子过得都不快乐。”

    萧妙童听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她捂着眼睛,哆嗦着开了口:“我知道,我知道,祖父,您别说了……”

    “不,我要说,童童,现在不说,祖父以后就没机会再跟你说了。”老人和蔼又坚定地拉下萧妙童捂着自己双眼的手,“童童,祖父希望你未来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心而幸福。”

    “好孩子,去做你想做且该做的事吧。”

    “不要再被那些无所谓的东西绊住了脚步,也不要再走祖父走过的老路——”

    “可是祖父,我是萧家的人……我有资格去那么做吗?”萧妙童哭得两目婆娑——她是萧家的人,她自小接触到的就是那些该死又繁复的规矩与礼节,和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萧氏荣膺”。

    这样的她,真的还有资格能去随心所欲吗?

    “当然可以。”萧珏的脸上露了笑,他再度抬掌摸上了少女的发顶,只他这一次的手臂却无由来地无力得厉害,“童童是聪明的孩子,自然有资格也有本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萧家的荣耀,不该被牵系到一个或特定的几个人身上,那太累了,也太过无情。”

    就譬如他,他姓萧名珏字成璧,他终其一生,终究被萧氏硬生生打磨了一块状似无瑕的璧——

    也终究早早地失了自己。

    “好孩子,去吧,不要有所顾忌。”

    “祖父的话说完了,也该安安心心地睡觉咯。”

    “你不要伤心,这是祖父一直想要的……”

    老人垂着脑袋轻轻呢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弱,直待某一个瞬间,他搭在少女头顶的手臂软绵绵地滑落下去,他亦跟着彻底绝了呼吸。

    萧妙童忽然再哭不出来了。

    ------题外话------

    我哭会去再见长夜惊梦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