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屋 - 历史小说 - 倾城坊(NPH)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沐琼跟我终归太不相同。

    在那把剑刺向沫涩,在白画梨叫出那个名字,在我昏迷之前。

    我这样想到。

    在街上逛了小半个时辰,沫涩兴致不减,珮扇同他如出一辙,眉宇之间满载喜意。

    我其实有些困乏,中午那顿饭食不知味,这会儿走在街上,时不时买两个小零嘴,竟吃累了。

    珮扇见我落后两步,闲聊间挪到我身边:“累了?”

    “再便宜些,我拿两个!”沫涩在前面同摊主还价,我眨巴两下眼睛,冲珮扇摆摆手:“再顽会儿吧,难得出来。”

    他讷讷“哦”一声,闷着低下头去,放缓了脚步和我并排走在一起。

    他这般小心翼翼,倒让我像个恶人。

    默默并行了十几步,我问:“在白画梨那儿可还住得惯?要不要......”改日搬回来?

    话未说完,珮扇连连点头:“小白待我很好。”

    他一兴奋,左手就拉住我的手臂,滔滔不绝:“伯父伯母也很好,尤其是沐夫人,和我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

    我心中“咯噔”一声:“什么?”

    他未察觉有什么不对,我追问:“我娘...都说了我什么?”

    “怕什么?是不是担心被我知道你小时候的糗事?”他得寸进尺捏了捏我的脸颊,见我不语,心下便存了疑惑,但还是将沐夫人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无非是你六岁那年尿了床,十岁倾慕邻家一位瘦竹竿的小书生,扭扭捏捏表白却被拒绝,在家一连哭了十来天;十叁岁偷摘别人院里的桃子,结果失足摔断了腿......”他说话时脸上挂着笑,两眼却在观察我的神情。

    “对了,沐夫人还说你从前性子野,许是学了家中镖局的风气,成日和哥哥们混在一起,没有几分女儿家模样,想不到失忆之后,反而愈发规矩了。”珮扇暗暗抓紧了我的手臂,“其实我记得你刚来坊里的时候,真像沐夫人说得那样,常跟伶倌们玩蹴鞠,有次还翻到竹林去拿弹弓打野兔,祀柸当人丢了,找到时你灰头土脸的,被他好一顿骂。”

    “后来被祀柸训了几次,便收敛住,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每日往衣服上熏好几层香,走道都呛人。”他闷笑两声,见我脸色愈发难看,哑了声。

    我脑袋发晕,整个人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他扯着往前走,耳朵里充斥着过往行人吵嚷的叫卖声、嬉笑声,一时失了神。

    “沐姑娘,那头有讲书的,要不要去瞧瞧?”

    沫涩拿着叁串糖葫芦回来,他往珮扇手里递了一根,见我一脸不悦,问“怎么了这是?刚刚不还好好的?”

    珮扇摇摇头,将糖葫芦往我嘴边递,鲜红的山楂裹着糖浆,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我微叹一口气,将顶上的糖葫芦咬下来。

    硬的糖壳和软的山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糖的甜和果的酸融在一起,在我口中咯吱作响。

    “等回坊里再说吧。”我吐完山楂籽,“不是说前头有评书?看完该回去了。”

    石桥清河边,木棚布帘,棚中一桌一椅一人,一醒木一酽茶,说书先生一袭灰衫,长须花白,说至精彩处唾沫横飞,讲得正是八仙过海的故事。

    棚前摆着听客席位,长凳排两面,各有叁四排长凳,最前面坐满了扎小辫的孩子,一圈游人,我们叁人挤不进去,只在外圈听个热闹。

    “...却说这李岳同老君相别,辞归之期,正当七日。他去茅斋寻自己的身体,见毛发无存,自己的小徒弟也不见踪影。”

    众人听得认真,我稀里糊涂,戳戳沫涩,低声问道:“这说得哪出?”

    “是八仙之一铁拐李的故事。”沫涩和我咬耳朵,“传说铁拐李借尸还魂,正说到他魂游归来,却无肉身可归的章目。”

    “借尸还魂?”我背上沁出一丝冷汗,不自觉往后倒退一步,刚好撞到珮扇身上。

    珮扇笑嘻嘻揽住我的肩:“这也害怕?说得又不是贴加官那一类的故事,大过年大家都讨仙人的彩头呢。”

    台上,说书先生道:“李岳见身尸被化,游魂到处无依,日夜凭空号叫。”他啧啧两声,长叹:“可怜呀!”

    周围游人纷纷附和,等声渐弱,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声调顿挫:“他遍处寻找新的肉身,游至深山,只见一个饿死之人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猛然想到与老君临别之时,老君对他所言的偈语。”

    “啪——”惊堂木再一拍。

    “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

    我的心被那记醒木拍得七上八下,一个字也不愿多听。

    转身欲走,只听身后突兀传来一道清亮男声:“前面的可是敷文阁林学士的公子——林修?”

    我下意识回头,见到来人,眉头不自觉皱紧。不待询问,珮扇便将我拉到他身后。

    他亦认出来人,脸色不甚好看。

    言语中被提及的人越过我和珮扇,与锦袍公子面对面,嘴角挂着笑:“上回与公子多有口角,不想今日有缘再见。公子方才问的是谁?”

    男子笑容不减,朝沫涩迈进一步。这般距离在陌生人之间已是逾矩,沫涩不动声色,袖下的双手已握了拳。

    “我问,”他右手捻了沫涩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你是不是前敷文阁学士,林学士的儿子,林修?”

    他微微垂头嗅闻那缕发,两眼昏色,话语仿佛淬了毒:“或者说,如今倾城坊的伶倌——沫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