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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霜雪 第65节

    怎么会让喻沅一个人上帝京,莫非是她在家里受了委屈。

    江陵那边的确也许久没消息来了。

    他捏着玉佩,勾起来的唇角泄露了主人微妙的心思。

    雪大路滑,赶马的车夫已经足够卖力,孟西平却觉得还有些慢。

    这样冷的天,喻沅从小在温和的江陵长大,不知她来了帝京适不适应。

    将腰间挂的玉佩捏得温热,孟西平的心也在车厢中四处乱撞,喻沅主动来帝京这件事完全打断了他的所有计划,他心里开始渐渐描摹出喻十二娘的脸,一张江陵水乡温婉脸,眼底有独自上帝京的孤勇,还有……

    心中一张陌生的脸正要形成……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世子爷,回王府了。”

    孟西平在车中颠了一下,即将看见的那张脸消失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下马车,准备去见喻十二娘。

    手下人给他撑开一把伞。

    孟西平执伞慢慢上了台阶,从伞下去看站在门口的人。

    满脑子“下人怎么不请她进去,让她在外面吹了这么久,实在该死”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屋檐下站着喻十二娘。

    喻沅双眼发亮,雪天里一朵冰凌凌的霜花,更像帝京园子里最华丽的牡丹花。

    只一眼,就在孟西平心中生根发芽。

    原来这就是喻十二娘,不是他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人,心中无数张脸都和她不同。

    他慢慢迎上去,用伞遮住她头顶,拂去不小心落在喻沅肩上的雪。

    方才慢慢启唇,念出这个陌生又无比熟悉,他曾经不小心在纸上写过千万遍的名字:“喻十二娘。”

    这一瞬间,孟西平想起曾经在江陵待过一阵的宁王府暗卫曾经传回来的消息。

    喻十二娘爬院中的树溜出府,差点摔破相,被喻三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喻十二娘在花灯节上为买一盏蝴蝶灯,结果被骗了十两银子,气得她追骗子追了两条街,又被喻老夫人抓住,回家拘了好几天。

    喻十二娘和喻九娘吵架拌嘴,喻大夫人偏心九娘子,她就在全府用饭时还得喻大夫人和喻九娘母女出丑,睚眦必报。

    喻沅曾经在江陵鲜妍明媚。

    如今,活生生的喻十二娘站在他面前,从书信里跳了出来,在他面前笑,吹散了寒风的被风,他在她眼底,分明看见千朵春花渐次开放。

    春天似乎提前来了。

    喻沅看他,仿佛看呆了,好一会才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淡淡粉色,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菡萏花,昂扬地说:“孟西平,我来等你兑现承诺,来做你的世子妃了。”

    孟西平笑起来,笑意从眼底从心底散发出来,他回答:“好啊,我的世子妃。”

    我的世子妃。

    我的十二娘。

    我的圆圆。

    第66章 前世番外·同寝眠

    喻沅去世的第一天, 帝京的天都黯淡下来,天色沉郁如墨,压得整座宁王府都黑沉沉的, 叫人喘不过气。

    正院门外的院角上挂了两盏纸灯笼, 在风中摇晃两下,里面微弱的烛光哐当一下就灭了。

    整座院子忽然陷入黑暗之中,里面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声。

    房间里黑得不透光,床脚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红色的火星子乍明乍灭, 照不亮床头的一团黑影。

    孟西平在喻沅房中坐了一夜, 亲手用温水一点点擦干净喻沅唇角的血痕,整理好她的衣衫。

    不管正院和房中放了多少个火盆, 可喻沅的身体还是在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变冷。

    他只得跪坐在喻沅床边, 勾着她的手指, 感觉她的身体似乎在逐渐变得僵硬。

    房间里,满是喻沅曾经挂在身上的气味, 她偏爱各种花粉香,似芍药,似牡丹, 也要往他身上挂香包,即使冬日身边也若有百花开放。

    然而如今, 孟西平已经嗅到房间里面更为浓重的死气。

    他碰了碰喻沅的脸,脑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他耳边说话,他一睁开眼, 就被血色沾满。

    莹玉被侍卫送出帝京, 其余的丫鬟被宁王妃都驱散, 剩下来询问的人都被孟西平赶走,他开始拒绝和所有人说话

    慧宜姑姑和裴三娘上门来看他,孟西平躲在喻沅房中不吭声。

    下人的敲门声敲得他戾气横生,手里轻轻碰着喻沅。

    慧宜公主似乎在门外说了些宽慰的话,听她们提起喻沅时,孟西平随手抓了一个玉珊瑚扔了出去,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外面的人声音霎时止住。

    “滚!”

    喻沅去世的第五天,孟西平一直没上朝,皇帝体谅宁王妃新丧,派皇子来宁王府看看情况。

    二皇子孟定安主动请缨,借机来王府,他直接命护卫将孟西平从房中拖了出来。

    孟定安语气严肃:“你早前是不是让人将宁王妃身边的丫鬟送回江陵了?”

    孟西平浑浑噩噩地躲在房中,像是完全失去了精气神,见到天光,他不适地眨眨眼睛,因光亮刺痛地眼睛发胀,全身骨头都僵硬。

    面容凹陷下去,桃花眼半闭半张,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才从梦中醒来。

    他好像一下子不会说话,反应了好一会,生了绣的脑子重新转动起来:“你说莹玉?”

    孟定安恨不得掰开孟西平的脑子,往他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里面灌:“就是她,回江陵路上和你的侍卫一起失踪……恐怕凶多吉少。”

    见孟西平仍然毫无所觉,他重重地提醒:“莹玉是宁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这事怕是和宁王妃有关。”

    他听到这里,勉强打起精神,回应孟定安,一边派人去查莹玉去江陵沿路踪迹,看能不能查出线索。

    孟西平给莹玉安排的人自然是高手,护送她去江陵,本不该出意外的。

    可莹玉的死很蹊跷,仿佛揭开了笼罩在宁王府上空阴影的一角,喻沅的死亡似竟然也被牵涉其中,孟西平顺着莹玉的失踪,开始在帝京和江陵之间搜寻,终于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似乎和帝京某位权贵有关联。

    喻沅去世的第七天。

    宁王妃头七,帝京权贵纷纷前来王府祭奠。

    慧宜公主和裴三娘一直没能见到孟西平,急着赶来,想帮忙操持乱糟糟的宁王府。

    被孟西平坚定拒绝,慧宜公主旧事重提,喻沅已逝,正院空置,应当迎来一位新女主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阴沉的孟西平叫侍卫冷漠地带出府去,眼眸里闪过一瞬间浓重的杀意。

    “王府的女主人只有喻沅一人,姑姑以后不必大费周章。”

    “也请裴三娘不必再来宁王府,我已是鳏夫,恐惹人闲话。”

    隔天上朝,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起裴大人裴三娘婚事,只道他和裴三娘曾经在慧宜公主府同住过一段时间,有些兄妹之谊,理当为她添妆。

    孟定安和他一唱一和,在朝中便要为裴三娘赐婚。

    裴三娘百思不得其解,哭着闹着来宁王府,却没有见到孟西平。

    孟西平早已带着喻沅的骨灰去了寒山寺,在神佛面前求她来世平安喜乐。

    孟定安拿莹玉和喻沅的死吊着他,孟西平想,若是他光秃秃的下去找她,不仅将莹玉弄丢了,还没给她报仇,喻沅应该会很生气吧。

    于是他又坚持了几年,勉强打起精神,顺着微弱的线索查了下去。

    喻沅去世后一年。

    孟定杨和孟定安的皇子之争如火如荼,宁王府几乎已经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二皇子孟定安身后。

    有天孟西平上朝回来,发现无人伺候的正院里,无缘无故起了一场大火,院中东西烧毁过半,喻沅最喜欢的那棵榆树烧没了,他又重新亲自种了一棵。

    大火并非意外,正院遭了贼,喻沅私库里面的的东西被人动过,可贼人究竟拿走了什么,无人知晓。

    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又断了。

    喻沅去世的三年,正院新种下去的榆树满眼新绿,上面挂满了新鲜的榆钱子。

    孟西平重建了正院,亲手雕了喻沅的人型木雕,木人的脸怎么雕也雕不好,他脑海里面,只剩下喻沅最后吐血的样子。不曾睁开眼来看他。宁王府的那尊雕像始终人脸模糊,后来孟西平走的时候,将那些东西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好像那就是同年,喻家不知道被哪阵东风一吹,青云直上。孟西平本就和他们没什么来往,只是逢年过节,念在喻沅的份上,照例往喻府送一份不高不低的年礼。

    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喻大夫人曾经上门,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带到他面前,说是喻二十二娘,长得有几分像仙去的宁王妃喻沅,想送到宁王府上养。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孟西平将喻大夫人和小女娘客客气气送了回去,转脸就和喻家断了联系,开始查喻家如何发迹,竟让他真查出来,喻家攀上了某位皇子,才得以节节高升。

    帝京里皇子不多,有本事的更是只有那么两三个。

    孟西平依靠在一瞬的直觉慢慢查了下去,莹玉就是被喻家人害死的。

    他用了两三个月,收集喻家在江陵的罪证,暗中写了一封折子递到御前,果然戳中了皇帝的心事,喻家被抄家,喻家所有人都下了大牢,喻家几个叔伯被斩首,女眷们被流放西南之地。

    喻沅的爹娘也在其中。

    喻三爷和喻三夫人被压着出帝京那日,孟西平正在喻沅坟前祭拜,他坐在旁边,除去附近生长出来的野草,摆了两枝新鲜的木芙蓉花。

    喻沅去世后四年。

    三皇子孟定杨触怒皇帝,二皇子登基。

    孟定安称帝以后,接着当年的事情查了下去,但是那伙人似乎是偃旗息鼓,暂时蛰伏起来,滑溜得很,连他们的尾巴都捉不到踪迹。

    宁王府深受新帝器重,在京中炽手可热,可孟西平深居简出,活得像个清修的苦行僧,既不好钱,也不好色铱誮,巴结王府的人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

    孟西平闲着没事,就只能上寒山寺,在庙中跪上一整夜。

    和静心师父手谈两句,方得内心片刻安宁。

    喻沅去世的五年。

    孟西平依旧没能找到凶手,他一边饱受折磨,夜夜不能寐,梦中都是浓郁的血色,他后来几乎看不得红色,一看便觉得心悸,脑中具是横流不止的鲜血,像是被刀刻在他的眼底,越来越浓。

    得知喻府下狱的事情是孟西平手段后,上门的媒人也少了许多,毕竟他可是亲手将先宁王妃的母家全部送进了监狱,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他渐渐变得性情古怪,宁王府无人上门,他干脆将宁王府的权力都还给了孟定安,隐隐有将自己囚于府中的意思。

    他日复一夜的看着正院里的榆钱树,看新芽渐绿,想着她临走时,看着那树又是何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