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

    收到复试结果的前一秒我还是笑着的，人在宿舍，他们说说笑笑总要适当应上两声。看到邮件内容后，我绷着脸想把电脑页面关了，实在没心情保持微笑。

    冷不丁的，上厕所回来的老三从背后勾住了我的脖子，咋咋呼呼地开始恭喜，“结果出来了吧，老大你可太牛逼了啊，今天你可得请咱三个吃饭！”

    既然都看见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打完球的一身臭汗贴在后背，他没擦干净水的手就在我眼前甩来甩去，我跟他的关系有很好么？怎么他总是这么自来熟地跟人搂来抱去，散发这种好真诚好真诚的善意！恶心，太恶心了简直，他是专门来恶心我的？

    悲愤交加之中，我强忍着没踹他一脚，合上电脑唰的一下就背上了包。我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笑着说，“结果还没出来啊，我先去兼职。”

    上铺一个打游戏的钻出被窝，嚷嚷着让我带几个校门口的汉堡，我拿起钥匙点点头，敷衍几声终于关上了宿舍门。

    按电梯的时候我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保持微笑，真的太难了。

    老三的手被我甩开的时候脸色就好像就变了，那种像小孩子做错了事的表情，总能把他做的所有出格行为正当化，总归不懂事的是他，不知好歹的是我，我更不可理喻。

    所以他到底看没看到我落榜的信息？现在他们不会全都在对我强撑一口气跑掉的样子发笑吧？宿舍对我而言就是一个薛定谔的宿舍，不管是我在里面扮演的还是他们在里面谈论的，都是我又不是我。

    挤下电梯，走出恒温24℃的宿舍楼，外面的阳光是这样的刺眼滚烫。兼职，哈哈，我还能做什么兼职呢？明明都是毕业，怎么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疲于奔命血本无归，宿舍里的其他人我知道，老三考好了体育老师的编制，老二考了本校的研，老四什么也没考，但能直接回自己家的公司帮忙，他们看起来很闲，但其实都前路已定，没有出路，毕业即失业的只有我自己。

    大概这样算是失败吧，考研失利，专业冷门，错过春招，女朋友前段时间也因为不想异地恋分手了。四年里，我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获奖证书居然只在当家教的时候有点作用，专业前几，拿过所有的奖学金，还不够女朋友每次来见我的机票，我努力，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努力，考研到最后还是死在了沙滩上。

    这倒霉里有的大概就只有辛酸吧，一种名为越努力越可怜的辛酸。我并不觉得自己差在哪里，也没觉得在人生选择上做出过太大差错，我一直都在尽我所能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尽办法在一个体面点范围里，满足自己一些幼稚但珍贵的愿望，我游刃有余，我小心翼翼，但现状也已经坏到了这步田地。

    我本能地坐进图书馆里了，书包里随便一本书摊在桌面，反正都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我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有找好工作么？暑假什么时候回来阿笙？”手机屏幕亮起来了，是妈妈发的消息，她甚至都没有问我考研的结果，是默认我考不上？

    撑着下巴，我发着愣，突然想起高考完的时候，家里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饭桌上还是那几样菜，照旧要把小悦不吃的东西先归到我碗里来，我说，我考完了，学校里的东西要清一清。妈妈嚼干净嘴里的米饭，说明天晚上去收拾。

    那时候我怎么没想过，她问不问我的高考成绩呢？

    屏幕又亮了起来，　“小悦也想你了，她明年要升高中，你回来教教。”

    她也是会关心人的啊。

    把书收好，点进微信的对话框，我迟迟不知道该回什么。半背着包，我站在书架边上，不远处是抱着资料奋笔疾书的学生，想必也是考研的，我已经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你原来在这边，电话怎么不接啊！”手臂被猛地往后一拉，单肩背着的书包险些掉地上，那人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地问，“你还做不做住家家教？”

    我还没从黯淡的情绪里转过来，少有的冲来人摆了脸色，他本来还想扯着我出去说，看我这样说话倒是顿住了。这个学长姓魏，具体叫什么我忘了，好久没见，印象中我大二的时候他就应该毕了业，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真不是我急，是这次的机会难得啊！”他都快说破音了，慌忙点开手机给我看这次雇主家的庭院，真是错落有致，金碧辉煌，连灌木丛里的洒水器都闪着金光。

    我挤出一丝笑容，带他去了图书馆对面的奶茶店，我没忘记这个学长做的好事，但我现在这个处境，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因为缺钱，我暑假就到了学校周边，靠给学生拍毕业照赚够了第一年的学费，也认识了这个学长。他告诉我，这种外拍费时费力，赚得还没店里的零头多，他认识一家照相馆的老板，最近正好缺一个住家家教，这样我不光可以学点东西，连房租都可以省了。

    这种好事……

    “这种好事你可得抓住机会啊！你现在也是在找工作吧，你一个月多少，我告诉你，他们给这个数！”学长比了个耶，“一个月就两万！”

    “魏哥，你也知道的，我学的比较偏，这个价位都能请专职家教了，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家长不满意，我可承受不起了。”

    “你放心，这次跟以前我介绍给你的都不同，虽然是复读生，但之前成绩可好了，这不，国外养病刚回来，主要就是解解闷找找学习氛围，他每个学科都有专门的老师，你起到的就是，就是那什么……”

    “就陪他学习的意思？”我不动声色地翻到学长微信，他果然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突然想起以前嫌他老发广告就把他设成免打扰了。往上能翻到他发给我的消息，学生叫鹿祁，读的那所学校是个看不懂的英文名，成绩单很漂亮，课外活动也很丰富，有些我甚至闻所未闻。

    “就是这样啊！”学长一拍手，鼻梁上的眼镜快要跳起来，“你知道的，有钱人就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他们不差这点钱，我们不也是不差这点时间嘛。”

    我沉思着，想起他上次给我推的那个学生，因为她，我人生的第一台相机被砸了。

    学长吸了口奶茶，其实里面就只剩下珍珠了，他嗦的声音很粗鲁，但他完全没有停止的自觉，直到最后一粒吃到嘴里，他才有点为难地继续说，“其实我已经介绍了好几个人过去了，那边都不太满意，这不才找到你，主要还是讲求一个眼缘，说不准就看中你了呢！干得好的话要到他高考完呢，你自己算算你要工作多久才能赚到这笔钱，机不可失啊！”

    我面露难色，好像还在权衡，但我知道，我已经接受了。对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陷阱，我根本就没有不跳的选择，虽然那次住家家教的经历堪称恐怖，但假如没有那笔钱，我大一根本就没有办法生活，现在，我现在还有多少钱来着？

    这几年买资料买镜头，谈恋爱的时候吃的饭旅的游，还有，断断续续给妈妈小悦转的账……我剩下了多少？

    “反正地址我已经发给你了啊，你要是想去，信息费好说，四千块，你一发给我我就把你微信推过去，去不去由你，但真的，机不可失啊！”学长站起身，惋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要知道，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因为教了一个坏孩子，就觉得所有孩子都是坏人。”

    “坏的是她爸，这点我当时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掸掉他的手，我把桌子上的两杯奶茶扔进了垃圾桶，“学长还是赶紧出去吧，最近学校管的严，被抓到可就不好了。”

    看来他已经完全忘了那次家教的事，他拉过多少皮条啊，怎么能把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我经历的痛苦，那个小女孩承受的痛苦，根本就没有被他记住的资格。

    他尴尬地笑了笑，“哈，其实我今年也是研三毕业，也快要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喽！”

    我微不可察地挑了眉，他也是研究生了么？虽然考的是我们这个学校。本校研究生好考的程度，简而言之就是英语只用考三十分，再简而言之就是导师可以直接收下来，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是一个研究生了，我不是。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比较里败下阵来，我不由有些丧气，他再接再励地最后讲了一句，“总归你好好考虑，去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

    等他走了之后我开始算起自己所有银行卡里的余额，四年过去了，我的处境竟然还是和那时候没有分别。我尽力地社交，恋爱，参加各种活动，朋友很多，但能两肋插刀的没几个，我做过很多工作，但每一个都做不长，兜兜转转，我居然还要等这个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或者，还是不一样的，站在那幢金碧辉煌的豪宅面前，我按响了门铃。

    这个陷阱我还不一定能跳的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