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二虚拟体2

    忧忧设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

    最差无非是弟弟真的葬身地底，永不见天日。又或者被这个面慈心黑的生化公司所挟持，无法与他见面。

    不论如何，他没能想到自己殚精竭虑，其实舒已经坐在了对立面，而且坐的还不是普通的位置。

    相传，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那个公司的总部是禁烟的。舒在中心的椅子落座，一部分人怀着戒备和不满，另一部分则崇拜而敬畏。

    舒没有顾忌这些人的视线，兀自点了烟。

    隔着烟雾，忧忧发现久未谋面的弟弟，已经变得消瘦，病态的消瘦。但是另一种强烈的意志又支撑着他，让他看起来极其雷厉风行。而那些人不论是敬还是畏，都视他为中心。

    不论如何，他都不像是被胁迫的，更像胁迫他人的人。

    【按照说好的，五分钟。】消瘦的白色长衣青年轻轻敲了一下，一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倒计时，开始。】

    这一次约见来得十分艰辛，几乎用尽了手段，才换来他们兄弟短短的一次通话。

    才让在绝望和疯狂中等待了一年的忧，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舒。

    他们隔着烟幕和屏幕对望，几乎过去了半分钟。

    【那就我先来说吧，】消瘦的所长舒撩了撩眼前长得过长的碎发，随手别到耳后。【看来你都知道了。】他稍微停顿。【但我坚持我的判断，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他开口的瞬间，忧忧记忆里那个无限仰慕他，信赖他，同时与世界保持着距离的单薄少年粉碎了。

    对面不再是过去无足轻重、深居简出的少年舒，而是背靠着xx生化，炙手可热的天才研究所所长。过去那阴翳少年的锋芒终于落在世人眼前。

    就像他珍藏了许多年的酒，被人失手开封。他不得不承认，舒不再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越是这样想，长发的暴君就越不甘。他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扶手。

    甚至多年未见，这个陌生的舒的一个动作，看了仍然让他血脉贲张。

    对话开启得很艰难。

    他们有太多事情要责怪和对质，于是反而变得胶着。

    “舒，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忧忧死死盯着他，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刺激得他不满。

    【有蛮长时间，记不清了。】舒弹了弹烟灰。【别说这些了，忧大人。时间宝贵。】

    “你……”忧忧的情绪有些绷不住。虽然不久之前他还觉得，只要舒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这时有人走到所长舒身边，附在而边说。【所长，注射的时间到了。】

    【知道了，】所长舒皱了皱眉。【来吧。】

    然后他叼着眼拉开白色的袖子和里面的黑色中袖，露出比外形更加干瘦的手臂。

    密密麻麻的针孔，爬满了青色凸起的血管。

    进来的护士行了个礼，然后低头把药剂推了进去。

    【对了，我们说到哪儿了？】舒叼着烟，声音也有些含糊。

    “够了，舒。”忧忧几乎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如果你想让我失望，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哦，是么。】舒放下衣袖，按住了注射处止血。虽然他看起来已经没有多少鲜活的血液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个自动应答程序的舒，应该更符合你的要求。】他漫不经心地抓了抓头发。【这样吧，我有更新的ai模式，可以给它升级一下。再用十年没有问题。】

    “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很清楚。】所长舒缓缓往后仰。【一个不会打扰你，也不会惹你生气，只在乎你的舒，才是你想要的弟弟，不是么？】

    “你根本不懂……”忧忧知道，这种犀利的冷漠才是舒的本性。“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是啊。不过，也没有什么必要了。】舒看了眼倒计时。【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哥哥，不要迁怒他人。】

    “你？你自愿给这个疯狂的公司做走狗？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忧忧死死盯着屏幕。他也想过舒或许有什么苦衷，不肯放过一丝暗示。

    原本这次的行动目的，他是打算不计代价将舒解救出来的。

    却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和您没有关系。啊，时间已经过了。很抱歉。】他按掉没有烧到底的烟头，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现在很忙。】

    一直被“我很忙”所敷衍的舒，居然有一天将这句话还给了他的哥哥。

    “舒！”忧忧看着他转身，紧绷的情绪被对方的态度逼到顶峰，豁然站起来。“只要你点头，不论什么事情哥都可以——”

    【……我很遗憾。】舒似乎有些头痛地敲了敲太阳穴。【这件事和您没有关系。】他几乎是冷漠地说。

    【如果您实在无聊，又不喜欢那个应答系统，就当作我……一年前已经遇难了吧。】

    隔着屏幕，忧忧听出了撇清和诀别的口吻。

    维系他的理智终于绷断。

    “你会后悔的。”漆黑长发的青年，漆黑的瞳孔里翻滚着诅咒。“等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把你在意的东西毁灭给你看，不论那是什么。”

    他最恨的，不是舒忽视他的心意，或是欺瞒他多年。他最恨舒遇到事情，就将他推开。

    【哦，那真是个问题。】舒很认真的看待这个威胁。【不过……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脸色逐渐发青。【因为我们，不太会再见面了。】

    ＊

    下位复制体坐在拱廊，雨滴汇成线落下。

    它的表情十分凝重。

    它还记得那个长生者，像紧紧依偎着它取暖的毒蛇，那么动情和想念。

    【……也就是说，他的威胁是真的。】

    毫无疑问，舒堵上性命，换了人类的未来。那就是舒最在意的东西和他的报复。那么按照忧忧的承诺，他们再见之日，也就是一切毁灭之日。

    唯有毁灭，忧忧绝对可以做到。

    永远不要将我唤醒。舒最后这样说。或许也是清楚将有什么后果。

    【可是……那是百年之前的记录，现在也成立么？】

    它可以肯定，这个庄园的主人喜怒无常，肆意妄为才是常态。

    白发守白色的瞳孔看着它。【这只是一个证据。你也知道‘舒进化树’这个项目。】

    【我知道。】少年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好像前几天，我操作舒系模型共振，毁坏了目前的进化树核心。那是一个危险级别为A＋的目标……】

    【没错。舒进化树的目的，也不是复活他，而是向他复仇。为了破解钟楼的权限，来强行将舒意识唤醒。】最后的守卫看着雨幕，瞳孔没有任何波动。

    但不是系统渊那种机械的平静。他已经在这里守望太久。【……同时，舒进化树和脑机系统的高度契合权限，融合钟塔权限之后，可以越过三大戒律，对全人类下达互相残杀的指令。】

    少年咬了咬嘴唇，一一核对，脸色越来越白。

    ——如果他能有一秒理解我的心情……

    高塔中，魔鬼曾对着它流泪忏悔。可是谁知道，那不是一个陷阱呢？

    【……也就是说，那个人类的目的，其实是利用我去唤醒原型舒。】少年忽然变得非常疲乏。【他只是想要报复。】

    ——答应我，不论我做了什么……

    那隔着绸布也能凝结在它面前的视线。

    【他……是要舒意识醒过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拯救过的人类在眼前毁灭。】

    ——不论我做了什么，都要原谅我。

    少年垂头而坐。

    【肯定，而且这两天，舒进化树的项目并没有中止。】白发守卫转过头看他。【研究院，正在疯狂地寻找替代品。第二虚拟体，请你格外小心，不要离开钟塔领域。】

    ＊

    “没有进化核心，我们不可能启动舒进化树。”7号复制体还穿着研究所的白袍，追跑到那主人附近，焦急地叫喊。“您答应过的，会给我们一个合适的载体！”

    他喊得无辜而理直气壮，就像一个追着要许诺糖果的纯真孩子。然而作为舒进化树的总领，7号复制体完全知道，启动之后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人类的未来，甚至他自己的生命，与至高智慧相比都不值一提。

    但是那位主人并无心这个话题。

    自从恢复清醒，那至尊的主人公告世界，将在三天之后的傍晚举行盛大的宴会。届时他将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此时他正亲自监督庄园的装扮。

    “不行，这个太铺张了。”忧忧指挥家仆，一遍一遍地撤换那些华美的装饰，来回比对。“他不一定喜欢……”

    庄园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变化。许多细节是忧忧亲自下达的指示，但这次他十分挑剔，远胜以往的血色沙龙，不断地反复对比改进，似乎怎样都不能满意。

    “主座！”7号艰难地越过那些搬运鲜花的ai队伍。“项目的进度……”

    长生的美丽青年撩动长发，仿佛不愿听见似的。“谁让他跑出来的，他是复制体。”

    【十分抱歉……】ai关键立刻上前，扭送住7号复制体。7号复制体作为现任研究院负责人，一直与其他伴侣型复制体不同。【是我们的疏忽……】

    “我说过，这段时间内，所有的复制体都不许出现。”主人轻轻一瞥，却让人胆寒。“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