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致命记忆4 六只闹钟 （插图章）

    【你并不存在于他的时间。只能观看，不可干预。】

    【这是对你的奖赏和惩罚。】

    长发的主人抱着胳膊，冷淡地看着。

    “记忆又怎样。”他逐渐平静，或者说，是一种平静的疯狂。“这个岁数的小舒，我还有很多。”

    他伸出手，在最后的时刻还是犹豫了。

    黄昏的房间裹着一种暖意。看不见主人的男孩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四个小时。预计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应该正好。”

    然后他揉了揉困倦的眼，走进厨房。餐台上放着一个碟子，里面盛着解冻中的杏仁脆奶油蛋糕。

    蛋糕上的杏仁脆泛着蜜色的光泽，蓬松的奶油垫着薄薄的蛋糕底，一大一小的两块。

    舒很喜欢甜品。这个原样制作的公寓里自然也冷冻着他爱吃的蛋糕。

    男孩眼睛有点放光，忍不住拿起叉子。

    “不行，舒，今天是周五。哥哥还没有回来。你们约好了，不论什么都要一起吃的。”

    他自言自语地，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依依不舍放下了餐叉。

    “还有1个……哦，55分钟。”

    他忍不住打了个更大的哈欠。走回房间，抱着一个盒子走出来。因为困倦，他的步伐也是摇摇摆摆的。

    男孩将6个闹钟依次调好，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就昏昏沉沉睡去。

    暮色降临。

    少年设下的第一个闹钟响了。机械铃持续三分钟，少年终于懒懒地从毛毯里伸出手臂，捞过闹钟按掉。继续缩回毯子，露出一头睡乱的短发。

    每隔十分钟，便有一个闹钟响起。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一小时后，男孩在6个闹钟的铃声中挣扎起身。

    “时间到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座钟，再一次确定了时间，更加无精打采，缓缓移动视线。

    逐渐暗色的房间内只有他一人。

    他披着毯子走了一圈，在门口听听动静。然后歪斜地趴在窗台，恹恹看向小区大门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缓缓摆动过9点。

    他又多等了两个小时，精神似乎终于撑不住，耷拉下脸。随手点亮昏黄的落地灯，又缩回沙发打盹。下午看到蛋糕的期待，渐渐被落寞替代。

    忧忧没想到，还有比之前无法触碰更残忍的一幕。

    这本是他每周回家的时间。舒这时的嗜睡症已经很严重。这样待在沙发，反复设下闹钟，其实是在等他回家的那一刻。

    忧忧一直认定弟弟是个过分安静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不惹人烦恼。如果没有人问起，那孩子就一直不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背后的事，过去忧忧从不知道。他只知道争抢掠夺，却忽略了那孩子也有过细微的心情。

    仿佛他们的受难还没有尽头似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盖在毛毯下的少年一个打挺，跌跌撞撞跑过去接听。

    “是哥哥么？”

    却是一个录音电话，来自忧忧的秘书。

    【——舒少爷您好。我是x秘书，忧组长正忙，我代他给您传个口信，今天组里有急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组长让您不用等他，早点休息……】

    熟练，一气呵成，却没有一声抱歉。

    那正是忧忧忙碌的时候，当然自他开始兴风作浪，就不曾有空闲。他一直觉得，反正小舒不论如何都在睡眠，换个地方而已。等与不等，并没有什么分别。舒就像自己的一道影子，如果没有他的打扰，舒只会静静地落在角落里。

    让人以为，这孩子永远没有期待和遗憾。

    录音播放完毕，听筒传出嘟嘟的忙音。

    男孩怔怔地看着电话听筒。过了半饷，仿佛终于了解了语音的全部含义。

    他挂上电话，拉紧身上的毛毯。那是他感到冷。

    少年眼中微茫的神采终于熄灭。

    ＊

    美青年看在眼里，再也忍不住，高喊起来。

    “小舒，小舒你别难过，我就在这里，哥哥就在这里啊！”

    但那少年自然一字未闻。垂着头，关闭了最后一个闹钟，也不知道如何自处，呆呆看着天花板。

    “舒……是一个坏孩子么？”男孩睁着无神的眼，缓缓将那些闹钟一个个收起来。

    关闭的大门，冷淡的电话，都令美青年感到无比愤恨，愤恨到恨不得杀了那时的自己。

    “……哥哥不知道，不知道你在等着。”百年后的魔鬼颤抖着，回想少年每一次云淡风轻的带过。【没事，我知道哥哥忙。】那少年打个哈欠。【我早就休息了。】

    背后却是一次次被他挥霍掉的耐心和期待。那些个闹钟没被按掉一次，舒似乎就离他更远一点。

    直到后来他们决裂，互相指责，忧忧最喜欢控诉他无情。

    【……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你根本就没有人类的心情！】

    投影中的舒也不反驳。【那是无用的事物。】舒灰色的眼睛，平静仿佛深海。【无用的事物就可以舍弃，这是哥哥教给我的。】

    ＊

    太晚了。

    现在忧忧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的背影，因为他不是这个舒所等待的“哥哥”。

    在那日日夜夜里，这样等待的“舒”，和失约的“哥哥”还有多少个？

    【你并不存在于他的时间。这是对你的奖赏和惩罚。】

    至此，忧忧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奖励给他未知的真相，惩罚他迟到的傲慢。他以为他们成年以后彼此亏欠。其实从很早就开始了。

    少年的忧忧如此骄慢，蔑视一切，同时坚信那个瑟缩的弟弟永远都会在他身边。

    太晚了。

    美青年固执地冲到少年面前，试图解释。“不是这样的。如果哥哥知道你在等着……”

    精神异常的忧忧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次大意，和永远的别离。因此只感到难以言喻的惶恐。

    “舒，舒你看看我……”泪水从他深红的眼中落下。他对那无动于衷的男孩恳求。“这都是我的错。但是求求你，别这样对我。你可以报复我，杀了我，但你不能不和我说话，不能对我视而不见……”

    风云纵横的暗黑尊主，从未如此脆弱地恳求。

    “哥哥错了，哥哥一直在犯错，却不知道……”美青年轻柔地凝望少年。“你应该给再给哥哥一个机会，好么？哥哥保证，什么都可以改……什么都可以……”

    颠倒众生的魔鬼流下真心的泪水。那一个瞬间，他愿意付出世间的一切，去换取少年透过异样的时空，给他一个真实的对视。

    少年走到卧室门前，忽然止步。

    “小舒，小舒你听见我了吗？”

    但忧忧还没来得及欣喜，那道视线就穿过他，移向别处。少年似乎只是想起了什么，再次无奈地向厨房走去。

    打开灯，照亮了餐台上那两块一大一小，化冻的蛋糕。

    解冻时间过长，餐盘上凝结了一层水汽，蛋糕绵密的奶油层也在融化坍塌，表面的杏仁脆壳也盖不住，像是一件被暴力洗坏的棉服，露出夹层白色的填充物。

    其实忧忧并不喜欢吃甜点。单纯是舒很喜欢，他才会作陪。舒身体不好，膳食严格控制，纵然喜欢也只能吃一点点。

    【没关系的，哥哥，虽然我每次只能吃一点。但你是我的兄弟，如果看见你吃了，就像我吃过一样满足。】

    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刻，舒曾这样笑着对他说过。

    男孩看着那两块不成型的甜点，低声念道。

    【我们是兄弟……】

    那小小的少年，在岁月的烟影中放下餐叉。【共享彼此的生命。凡我所有，必有你的一半。】

    曾经的誓言，此刻听来却仿佛诅咒。

    忧忧简直不敢再看。

    【……我们共享彼此的生命。但是如果我喜悦，】少年的眼神在悲喜间变幻，最终变得极度平静。【希望你，能感受到全部。】

    晚风鼓动着窗户，呼啸而过。

    原来男孩整晚的失落，并非单单因为没等到他，也并非因为错过了美味。

    那一无所有的孩子，只是想将自己难得的喜悦心情传递给他。

    【……感受到全部。那么，我也会因你而感到无尽的幸福。】

    男孩轻轻念完，仿佛对这一晚的自己进行了一场超度，驱散了所有的情绪。

    他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端起餐盘。

    “哥哥不喜欢甜点。更不喜欢别人给他不完美的东西。”男孩淡淡地评价着瘫软的蛋糕，然后直接倒进了垃圾桶。

    “……无用的东西，就该舍弃。】

    男孩倒掉蛋糕，洗干净餐具，最后在餐巾上擦了檫手，拖着脚步走回了卧室。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忧忧看着被倒掉的蛋糕，眼底通红。

    记忆和现实不断在眼前轮换。微笑的舒，悲伤的舒……最后是面无表情的，离他很遥远的舒。

    那小小的少年，仿佛在岁月的烟影中握住他的手，最终又河沙一般消散。留给他一段被掩埋的真相。

    “……那不是无用的事物。”他抚摸那男孩洗过的刀叉，上面还带着微凉的水渍。长发的美青年将刀柄轻轻贴在唇上。

    “哥哥应该告诉你，那是……那是最珍贵的。”

    厨房里还弥漫着奶油香甜的气息。他嘴角却尝到苦咸。

    突然间，他发狂一般跑到小卧室门前。他不想再顾虑什么条约，这些话他必须说给小舒听。

    “可是你不知道。只有你看着我，我才会感到幸福！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门被风推开，纱帘在敞开的窗户前飘舞。

    房间整洁有序，空无一人。

    那主人眼神通红如血。仿佛为了证实什么，他翻找起来，最终从床底的一个纸盒里找到了那六只闹钟。

    这些时钟早就停止了，并且停在了不同的时刻。他轻轻按下开关，这陈年的机械仿佛经受不住他的触碰一般，顿时在他手中崩散，弹射出螺丝零件，成了一摊扭曲的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