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1

    21.

    封彦被设局一事，最终还是让叶夫人知道了。她紧张的在封彦身边转悠，再三确认封彦是不是真的没事。

    「哎哎，真的是无妄之灾，过两天娘带你去寺庙上个香，去去晦气！」叶夫人拉着封彦的手，显然是又急又心疼。

    封彦有些好笑，然而他明白自家娘亲唯一的牵绊就是自己，轻拍了拍她的手，说：「接下来儿子会很忙，不若请娘去庙里代替我上香，求个平安符回来。咱们自己在家里跨个炭炉，就当做祛晦气了。」

    叶夫人叹了口气，说：「只能先这样了。对了，赵家三少爷呢？他有事没有？」

    「他更没事，还是他救的我，他自然不会有事。三皇子也不敢对他下什麽手的，您就放心吧！」封彦劝了好一会，才把叶夫人给劝住了。

    封彦回房後先是把帐本看了，再将讯息归整。现下三皇子已经算不上什麽威胁，若是接下来立储的事，兴许会发生在他们动身前往东南沂城的期间。封彦看着窗外的庭院，嗅到吹进房里的风有着几许潮湿的味道。

    ——似乎要下雨了。周一进来将窗户关上，道：「少爷，等等说不定会下雨，小的先把窗子关了。」

    「嗯，无妨。」封彦指尖在茶杯的杯身上来回摩娑，脑海里万千思绪。提了立储，无异是触了陞下逆鳞，绝对会惹怒陛下。若是想要求得一条生路，又该如何应对？立储的前提是什麽？

    没一会，窗外传来洒水般的声响，看来是真的下雨了。封彦端起茶杯，他大概明白退一步的生路是什麽了。只是不知道，他那渣爹想到没有。罢了，不管想到没有，就当做他还了对自己身上一半血脉的恩。

    封彦没有多说什麽，只在信上讲了一句：最後的活路，请陛下封王。「拿去天香酒楼，以酒楼老板的名义让人亲自交给静亭侯。给他多些碎银，方便他打点门卫。」

    周一有些好奇，为什麽要交给侯府这麽一封信。封彦只说：「因为他是我爹。即使我实在不觉得他配当我爹。」

    周一有些不明白。不过他也没多问，照着吩咐去做就是了。今天赵琮为了给那两个小少年训练，他暂时没空过来。更何况他大哥也帮着训练，顺便给兵部尚书写了文书说要回东南水师的事。

    一时之间，封彦忽然觉得少了什麽，有些不习惯。然後，开始怀念起赵琮在自身边转悠的日子。思念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封彦心想。

    周一送完信回来就是看到自家少爷单手支着脸，双眼无神的看着又被他打开的窗户。周一很快的弄来一个手炉放在封彦面前，封彦眼神聚了焦，下意识的将手炉捧起。

    「少爷您怎麽了？」周一好奇的问了。

    「备马车，我去找赵三。」感受着手掌心不断传来的温热，他还是喜欢赵琮握着自己的手时，那实实在在能渗进自己心里的那种暖度。

    「少爷，还下着雨呐！」看着封彦起身，周一连忙翻出油纸伞。

    「没关系，帮我去备马车吧，我有事找他。」封彦唇角微弯。一直以来，都是赵琮往他身边跑，偶而一两次，也该换自己去找他吧？

    周一叹了口气，将纸伞搁在门边，找出披风跟刚放下的手炉。「找人可以，少爷您该做的保暖可不能落下。要不然，贺老会把小的宰了的！」

    封彦笑出声，说他知道了。「放心，不会让贺老宰了你的。」

    周一撑着伞将封彦送上马车，不忘将马车上备着的布巾拿过来给封彦将沾湿的头发先擦乾。今日风有些大，这雨被风吹得连伞都挡不了，披风也湿了一部份。封彦来到赵府，表明身份要找赵琮，正巧遇上已经挽了个妇人髻的易晓荷，连忙把人先引到花厅里，再差人去通知赵琮。

    赵琮连忙把小十五交给赵真，飞快的奔去花厅，就差运起轻功了。「阿彦！」

    封彦抬头，不禁下意识的绽出笑容，轻唤了声：「赵三。」

    赵琮差点被这忽然出现的笑靥给迷得要丢了魂，连忙赶紧跑进厅里，执起封彦的手。「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忽然来找我。」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封彦故意这样回答。不过没一会便低眉敛目，轻声说道：「我没事，就只是……只是想你了。」

    赵琮被从天而降的蜜糖给砸得整个人都晕糊了，只想把人抱起来狠狠的亲个够本。不过他还是把这带着疯狂感觉的念头给摁了，抱着封彦笑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我好想现在就把你摁倒在床！」赵琮十分直白的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愿望，换的的是封彦瞪来一眼，加上爪子狠捏一记。

    「放开！」

    「再抱一会，就一会！」赵琮抱着人不放，乾脆坐下来，把人放自己大腿上，凑去封彦的脖颈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心满意足了。

    「怎麽，我主动来找你，你高兴坏了？」封彦就着被抱着的姿势，伸手轻拍赵琮的背。

    「当然！」赵琮又轻轻的蹭了几下，额抵着额，鼻尖偶而蹭几下，「还得等从沂城回来才能把你变成我的人，有点等不及。」

    封彦笑得眉眼弯弯，主动似点水般轻点一吻在赵琮的嘴角，「行了，你这话说好多次了，下回记得换个新词。」抬头故意戳了他额头一下。

    「对了，我有点想念你的手艺了。去天香酒楼做给我吃行不？」

    「雨停了吗？而且你不是在训练小十四跟小十五？」

    「交给我大哥就好。」

    「那你得给你大哥一点补偿，不然他到时候又要把你按墙上磨擦！」横去一眼，心里盘算着要不给赵真送一小坛桃花酿。

    看雨似乎停了，於是赵琮跟着封彦回天香酒楼。才刚进门口，便遇上了方掌柜。「大公子，楼上包厢来了贵客，指名要找您。」

    「什麽样的客人？可有自报姓名？」

    「没有。不过……那客人的随从，似乎……跟一般人，有点不一样。」方掌柜把音量压到最低，还有些语焉不详。

    赵琮跟封彦互看一眼，各自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怀疑跟茫然。赵琮示意他先上去楼上的包厢，然後抬眼看了看四周，不意外的看到了几个有些眼熟的人。此时赵琮已经猜出是谁来了。

    封彦在上楼梯时感觉到衣袖被拉了拉，赵琮以口型无声地说：可能是陛下。

    封彦倒抽一口凉气，一样无声地回道：他来干嘛？

    赵琮示意他进去再说，於是封彦有些不安的轻敲了下门，「客官您好，我是封彦。」

    门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他曾看过的总管赵公公。他对封彦跟赵琮作了个揖，压低声音道：「可别声张，以免泄露里面那位的身份。」

    两人点点头，门一关，两人立刻下跪行大礼。

    「臣，封彦／赵琮，参见陛下！」声音不敢太大，只能控制在比一般还要再低。

    坐着的那人转过身来，低呵了一声，道：「起来。」

    「不知陛下您……来这里……？」封彦斟酌着用词。

    「听说你这里，酒好喝，你做的料理，也美味。所以，趁着今日，特来一嚐。」皇帝做了变装，看起来就像是个衣着华丽的富豪之人。下巴则是小小的黏了一撮假胡子，甚至在脸上还故意做了一颗长毛的小疣。

    赵琮嘿嘿笑了几声，道：「启秉陛下，阿彦最近做的就是桃花酿，可好喝了。」

    「喔？那就听你的，不好喝，罚你。」皇上折扇指了指赵琮。

    「臣一家子肚里的酒虫认定的，哪可能会诓骗陛下您！」

    「就你会说话，封彦，你随便做点什麽吧！宫里的菜式朕吃得腻了。」

    「是。」封彦行礼後便离开了包厢。

    皇上看了一眼赵琮，道：「看来你很满意你自己选的男妻。」

    「是的，陛下。」赵琮收起笑，颔首道。「阿彦很聪明，对臣也很好。只是他身子骨弱了点，不能太过劳累。」

    「西北上回借粮的事，还没解决？」皇上看着赵琮亲自倒茶，貌似随口一问。

    「一点回音都没有。请陛下恕臣说直白些，那些老家伙和稀泥惯了。手也偶尔想要沾点油腥，不给沾就拖着。」赵琮低声说道。

    「沾多了，就滑手。这事你提了，朕不会不管。西北的粮饷，你有什麽想法？」

    「臣想让叶家帮忙，阿彦的娘家便是叶家。」赵琮也不罗嗦，把自己所想给透了底。

    皇帝点点头。「若做得好了，让他们当个皇商也无不可。这事可以再多看，你哥要回东南了，你呢？有什麽打算？」

    「臣跟阿彦会过去一小段时间，主要是帮臣的嫂子，还有阿彦，把天香酒楼开去沂城那当分店。」

    封彦来到厨房，跟大厨及老李打了招呼，说他要下厨，楼上包厢有贵客。他吩咐老李将先前便已经做好的卤菜盛上两大盘。接着，封彦开始和面。将面揉好後折叠再擀开，如此反覆几次，直接用刀切成约半指粗的面条，抓松了之後，锅里盛水，煮开後将面扔下去煮。

    看到青菜筐里有他之前孵的豆芽菜，於是抓了一把备着。此外还看到先前让老李特意养在缸里随时都能拎出来煮的小河鱼，便捞了几尾出来处理，剔骨除刺，只剩粉白的鱼肉，加了点盐还有蛋清，搥打成泥，再取些肉末，一样搥打出黏性，跟鱼浆混合。

    封彦看老李处理好了，便让他切了一些芹菜珠，和手里的东西和在一起。只见他手抓一团泥状物，从虎口处挤出一球，随即很快的用汤匙切断，让它落进煮滚的水里。没一会，水里浮出了一球一球灰灰白白却带着点点翠绿的丸子。

    豆芽菜下滚水，一会後捞起。将面挟进碗里，再浇上卤菜的汤汁後拌匀，最後放上豆芽菜。

    「舀几勺煮丸子的汤来，我再兑些水，煮开了调味就是丸子汤了。」封彦揉了揉肩。没一会，大功告成，方掌柜说刚才将桃花酿送上去了，让老李帮忙封彦端菜送去包厢。

    封彦特意敲了敲门，总管赵公公开的门，还顺便接过封彦手里的两大盘卤菜，赞了句闻着真香。

    特意做的四人份，有卤菜有汤有面。光闻那香味就够赵琮馋得只想立刻开吃，然而碍於皇上这尊大佛在此，不能太逾矩，只能乖乖坐在桌前。

    封彦看着酒瓶酒杯都在，杯中却无酒，行了个礼道：「恕臣逾矩。」说罢将酒瓶取来拿掉木封，半撩袖口，两指扣细瓶颈，一指托扶，将酒杯倒了个七分满。

    酒香四溢。再加上封彦的指节匀称好看，光是这样看着封彦轻巧悠然地倒酒，便觉得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皇帝颇觉有趣的搓了搓下颔，点点头，先抿了一口酒。「嗯，果真是好酒。」

    「得陛下夸赞，是臣幸甚。」封彦回应道。

    「这一手学得不错，赵琮应是看习惯了？」话讲得暧昧，赵琮一头雾水的看着皇帝跟封彦。

    「底子弱，闲时随手练的，不值一提。」封彦随口一诌。

    「嗯，吃吧！」深知自己不动筷，没人敢主动开吃。兴许是难得吃一次热食，皇帝倒是吃得颇欢快。

    「这丸子汤甚鲜，怎麽煮的？」

    「汤底是煮熟这丸子的汤水，兑些开水，再加点盐与花椒粉调味。」封彦答道。

    「甚好，甚好！」皇帝咬了一口丸子，只觉得口感紮实又有弹性，完全吃不出是肉末跟鱼肉捣成浆泥煮出来的。

    一餐饭吃下来虽是感觉有些僵硬，气氛仍然是很好的。封彦甚至取过两只锦匣，一个略大的，装了两瓶酒，一个小些，只装一瓶。小小的一瓶，那是给总管赵公公的。「陛下若想再来，跟掌柜说一声，说您是京中富豪黄老爷，意欲寻臣即可。」

    「就等你这句了。」皇帝哈哈一笑，点头道。

    封彦也不恼，躬身行礼。「是臣沾了赵家的光，能获得陛下的赞赏，臣惶恐。」

    「赵琮啊，好好对待人家。他可是你的後盾，可别亏待了。」皇帝起身一摆手，总管赵公公前去开门，位於天香酒楼内外四周的护卫也同时四散。

    确认人已然走远，封彦这才长吐一口气，後退到一张美人榻上，颇没形象的半瘫坐在榻上。

    「阿彦！还好吗？」赵琮连忙上前，把人揽入怀里，又是拍背又是喂茶水的。

    「没事。就是紧张，人走了才放松下来。」封彦低哑着嗓音，乾脆拿赵琮当靠垫靠着。「你跟陛下的相处，不像君臣，倒像是长辈晚辈的相处。」

    「这个啊，说来话长了。」赵琮低笑几声，思考了一会，斟酌了用字遣词，这才娓娓道来。

    赵家老将军赵代山年轻时，便是守着西北大营。那时候的当今圣上，尚只是郡王。先皇指派他去西北历练，於是跟赵代山一起上战场杀敌。

    赵代山当时为了救被围困的郡王殿下，带着一支三十人的队，杀进重围，救出郡王殿下的同时，也将敌方将领斩落马下。

    按理说，这功勳应该要给赵代山，然而他却将之转给了被自己救了的郡王殿下，让他有转升亲王的机会。两人在战场上是能将彼此的後背安心交给对方的交情，郡王十分不解为什麽他要这麽做。

    赵代山说，他就当一个将军就好了，不想牵扯太多。又说殿下当郡王太别屈，当亲王比较威风点。

    之後果然被先皇封为亲王，之後再成为储君。登基後的当今圣上原本想封赵代山做个国公爷，他还是拒绝了。说因为赵家祖训，不入仕，誓死效忠皇帝及储君。

    「我父亲深知，坐上那个位置後，原本单纯的人也会变得不单纯，甚至多疑。所以他很快的就把这份情谊直接转成君上臣下，谨守本份及祖训。之前更是提过，想把兵权上交。」

    「现在把兵权上交，会出事吧？」封彦说道。

    「你说的没错。陛下多思多疑，他会认为父亲不把之前那份战场上的兄弟情谊当一回事，是会生气的。父亲还说，他觉得等需要出战时再接虎符兵权，比较实在。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赵琮怀里抱着封彦，低声说着。嗓音就在封彦耳边响起，带着些热气，总把封彦的耳朵给逗得发红。

    「我跟陛下的相处之所以看起来像长辈跟晚辈，也是因为陛下跟我父亲之间有过命的交情。可我还是守着应有的礼数，偶尔皮那麽一下。」说着用拇指跟食指捏出一丝拉的距离。

    「而你刚好还是赵老将军最小的儿子，人嘛，多半都会疼么子。」封彦轻笑出声。

    「哈，还好。不过，兴许是因为，我跟我爹最像。而且我也是直接去西北历练後，代替我爹执掌西北大营。」

    说穿了，就是移情作用。封彦横了他一眼，道：「好了，吃也吃饱了，接下来呢？不散散步消消食？」

    「也好。我嫂子跟我大哥正在整理东西，准备让我大哥轻装先走一步，然後我嫂子跟他俩人的行李就随车慢行。我们呢，就跟着护送我嫂子。」

    「听你安排。对了，小十四小十五还好吧？」

    「还行，其实交给我大哥会更好，我大哥训练人一流的。」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下楼。

    「你这是躲懒吧！」封彦有些鄙夷。刚过午膳时间，附近的小店饭馆或是吃食舖子，都有不少人光顾。人虽多，但不至於到拥挤的地步。

    「我是为了跟你增进感情！何况，你到我家时还说了你、唔！」

    封彦很快的伸手捂了赵琮的嘴，有些气恼的剜了他一眼。赵琮一双眼都是宠溺般的笑，抓着封彦的手在他掌心印了个吻，惹得封彦急忙抽手。

    「啊，我想起来了一件事。」赵琮忽地转了个话题。「刚才陛下说什麽，你这一手？一手什麽？」

    「就是倒酒的时候，特意吸引人视线关注自己的一些特别手法。」封彦弯唇一笑，先将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在赵琮面前晃了两下。接着在赵琮的注视下，四指朝掌心轻轻收拢，再扬起指节，做了一个方才在包厢里提着酒瓶的动作。

    赵琮看着封彦匀称的指节，忽然之间就觉得，封彦的动作十分好看。而且莫名的勾起了他早压抑在身体里的那股邪火。

    封彦是在之前原身搜集而来的书册里看到的。他推演了好一会，也试着学了，今日倒是被陛下看穿了。

    看来还是练得太粗浅些。封彦知道这原理，因为人都是视觉动物，有时候某些角度，手势，看起来是绝美或能把要表现的主体显得更美，甚至能勾动人心理的欲望。赵琮会这麽有感，也只因为他爱着封彦。

    「那陛下他……」赵琮有些难以启齿。

    「封某学艺不精，被陛下看穿了。」封彦打了个响指，赵琮蓦地清醒过来，看着封彦一双星眸里，带了点调侃跟小得意。

    赵琮无奈一笑。说了句要不是地点不对我还真想把你抱住猛亲。封彦睨了他一眼，说道：「皮痒了？」

    赵琮笑得开怀，连连摆手说没有。「只是在想，我的阿彦，会的东西好多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更好一点，才配得起你。」

    「不需要。」封彦伸手轻轻的勾住赵琮的手指。「你很好，赵三。你真的很好……好到，我都习惯你在我身边转悠，忽然没看到你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会不习惯，会想念。」

    赵琮轻轻的握住封彦勾过来的手指，完全不在意身边经过的人，也不在意那些人偶尔投过来好奇的眼神。虽然周围依然有着叫卖声，讨价还价之类的小争执嘈杂不已的声音，但他依然凑去封彦那早就发红的耳廓附近，低声说着话。

    ——愿执子之手，此生只愿与你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