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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回头

    “爱德华,生日过得开心吗?”

    半镂空花瓶里花朵娇艳欲滴,经受着女王陛下敷衍的垂怜。

    即便是上了年纪,伯纳的眸子和笑容却还是比这些鲜花儿更明艳。“我听说了哦,你去了M44星对吧……?一个人去的?”

    此刻,女王陛下的心思瞒不过爱德华。

    “可惜了,女王陛下您猜错了,”爱德华轻快道,“而且,我一个人过生日未免太凄惨了吧?我还没沦落到那个地步呢。”

    “你说的也是。星网上,你的粉丝们可是要比你自己惦记你的生日多了,”她轻飘飘瞥了这位年轻的公爵大人一眼,“那些层出不穷的祝福真是看了让人羡慕呢,就好像你是被全世界爱着的一样。”

    “太廉价的东西是配不上我们的,女王陛下。这样的‘爱’,或许值得去获取,却不值得放在心上。”爱德华看向伯纳的眼睛,笑得异常熟练。

    兴趣消弭,女王自然收回抚弄花朵的手。

    “这种花之前没有在内室里见过呢。”爱德华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落下。

    伯纳舒展了眉头,笑意渐深:“这是布伦特送我的,而且是他自己种的。你知道的,他很早之前,曾经在花园里自说自话给自己划了一片地的,好像就是在那儿种出来的吧……那孩子最近乖了不少呢。你有见到他吗?他没再惹你不快了吧?”

    爱德华感到有些意外,但并未在脸上表露出来。“回禀陛下,最近是没见过。不过他在您面前乖顺,可不代表对我也毕恭毕敬……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呵呵呵呵,你和布伦特似乎一直关系很差吧?”伯纳笑着,“为什么呢?”

    “恕我直言,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您的勋臣的性格,不论是初次见到还是现在,都让我感到不愉快罢了。不过我的看法并不重要,您无需在意。”

    伯纳玩味地挑眉:“不论是初次见面还是现在啊……真是令人惊讶。我以为你至少不会那么反感以前的布伦特的。”

    爱德华疑惑于她这一句没头没尾的推测之语,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好了,昨天惠纳利家族的人过来见过我了。”伯纳款款落座。

    爱德华跟上:“是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确实如此,”伯纳示意他也坐下,“他们已经确认那枚遗落在第二次案件中的子弹壳来自于要求委托方提供官方文件和证明的星际武器制造商‘来巴路’。”

    “真是惊人的进展,”爱德华称赞之余托着下巴,“可是我想,就算得知了此事,惠纳利应该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吧?”

    “爱德华你忘了,他们已经在向同样发生过刺杀事件的邻国申请证据权限共享了,因为那场刺杀正好是有reverse的负责宣告的。”

    “他们想要确认案件二究竟是否真的是与reverse有关。这件事是经过我的允许的,作为女王,我可没有立场拒绝。而且,我也很期待,在走下坡路的惠纳利究竟能查到多深、多远。”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流露出亢奋。

    “那请求邻国协助这件事,进度如何?”爱德华的食指敲击着掌指关节,问道。

    伯纳微闭眼睛一挥手,“早得很呢。涉及到对外事务,哪是那么好谈妥的。而且在谈妥之前,到底有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完全是未知数。”

    “那么,女王陛下,现在可能还轮不到我们登场呢。”爱德华放松了肩膀,眼带笑意地与她交换目光。

    伯纳抬起捕猎者一样锐利的眼睛,“不过,从发现那个遗落的弹壳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事情有点蹊跷。不知道在哪里,存在着未知的陷阱。”

    “同感。女王陛下,虽然无论是住所还是一切星网终端,我都已经仔仔细细地查过,但是,”爱德华的每个字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那个叛徒——死去的阿特金森的亡魂似乎还笼罩在您的王国之上。”

    “爱德华,这些都是你看过的书?”默理斯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操作台屏幕上老长一串目录。

    爱德华搂着他的肩膀拍了两下,“你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份记档吗?我有把我看过的、没看过的,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分门别类整理出一份清单的,还有另一份根据主题、学科排出的目录。”

    “我还真没在意过……每次都是随便挑的,然后觉得没意思就换下一本,”他从上往下扫视,点了点头,“让我看看,这里面还有不少我看过的,星际植物图鉴什么的。怪不得你会花心思去伺候那些生物舱里的小家伙们……”

    “是你一直想看的吧?”爱德华转了转眼珠子,嘴角一弯,“亲眼见到原本只出现在书上的它们,你开心吗?”

    “是啊,我很开心没错……”默理斯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格外别扭,一边回答一边还不得不咀嚼起他这话的意思。

    似乎是为了好心给他一点儿提示,爱德华在他的额角落下一吻。“你说说,联合学院是怎么把你教得这么迟钝的?”

    电流窜过,默理斯啪得一下捂住额头。他后知后觉过来,“等下,你最开始不是说这是什么皇家研究……啥的来着?”

    “是啊,我假公济私了,”爱德华像是邀功的大猫,抬着下巴满脸傲慢,却忍不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亲爱的默理斯,你要去举报我吗?”

    “公爵大人,拜托你别这么孩子气啦,”默理斯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脸,局促地眼神闪烁,“压根不像是比我大了四岁的人啊。”

    “当初我在联合学院装嫩的时候你都没识破,连怀疑都不怀疑,这个时候反倒嫌弃起我不够成熟了?”他的手指顶开默理斯衣服的下摆向里试探,“我作为成熟大人的样子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你更喜欢那样,嗯?”

    他不偏不倚的目光扣住了默理斯。

    默理斯心中警铃大作,他逮住爱德华不安分的手,把一句话掰成好几个字一下下地强调:“你等等,这还是白天哦?”

    “真保守啊你,”爱德华打算暂时先放过他,“选好了吗?”

    “没呢。啊!这本书的名字和我一样啊,也叫‘Maurice’啊……巧合吗?”默理斯又惊又喜地指着目录上那一行字。

    爱德华没一会儿就接上话:“那本书啊……我虽然看过,但现在也没什么太大印象了。不过那本书是珍藏本来着,应该还在养护中。”

    “啊?那算了,”默理斯耸肩,沮丧道,“你都说没什么印象,估计我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吧……总感觉有点可惜呢。不过,你还看过言情啊?”

    爱德华瞅着他那打趣的小眼神,正色道:“很早之前看的了,就是因为看过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就敬而远之了。”

    “你不好意思什么?我也看过啊,”默理斯忍俊不禁,挠着下巴回忆,“当时我还觉得虽然很不真实,但是还挺好玩的。说了你估计不信,还是索菲亚借给我的……”

    他的声音骤然像是被泼了一把凉水似的微弱下去,低语近乎沉默。

    “索菲亚……”默理斯垂下睫毛。

    他没有泪水,也及不上哀如心死,可就是那种淡淡的惆怅和悲凉突然就占满了他的整颗心,把片刻的美好都无声无息地尽数驱散了。

    爱德华就那么恰好地拥向他。

    “默理斯,你没必要都一个人扛着心里的担子的。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爱德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只需要告诉我就好了。”

    爱德华的气息又熟悉又安宁,像是年少午后一道小憩时嗅到的花香将他包裹。默理斯倚靠在他的怀里,感觉隔绝于纷扰的世界之外。

    “虽然我知道,索菲亚肯定也不希望我整日消沉,但是在我幸福快乐的时候,那个曾经一起欢欢笑笑的人,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拥有喜怒哀乐的权利……每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感觉喘不过气来。她死得不明不白……我却因为自己不想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放弃了继续为她追查下去,还有伯爵的死,我也是尽会说自顾自漂亮话,实际上却做了缩头乌龟。”他声音闷闷的,攥紧了爱德华的前襟。

    默理斯抿紧了嘴唇:“就连索菲亚的忌日,我都不敢走出这座房子,哪怕是到她的坟前看看她。她一定很失望吧。”

    “不论别人说什么,不论现实怎样,爱德华,你一直都坚持自我的态度。可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是个软弱的人,放下一切顾虑决定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就已经像是一场不负责任的私奔。”

    “可是,人生不是滑雪,我没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勇气可以分给别人……我躲在这里贪图自己的快活,却还矫情地放不下心里的愧疚。简直是……自私自利。”

    默理斯试图把自己的内心剖开给爱德华,诡异的轻松袭上他的心头。而这种轻松衍生出更深层的罪恶感。

    爱德华将他抱得更紧了,将默理斯的全身都拢在怀里。他的发丝飘过默理斯的后颈,不再那么平稳的呼吸轻拂。

    默理斯提起嘴角笑了一下,“爱德华,相信我,我没有后悔和你在一起的决定……我只是认为,自己太差劲了。”

    “默理斯……”alpha的声音像是孩童的呓语,不复他引以为傲的从容和稳重。

    手足无措。一腔安慰之语就那么卡在喉中,没办法一如既往故技重施。

    默理斯是个一直很内敛的人。除了在医院里因为得知那个伯爵死讯而崩溃的时候,他的表情、话语始终都无意识地有所保留。可是他却突然……

    爱德华猛然间不知道如何像以前一样那么坦率地说出准备好的言辞。

    这是他还没学习过,也没设计过的领域。

    隔着默理斯的话语,他有在某一刻触摸到了他的痛苦。不,几乎是感同身受,浑身的细胞都因为这片刻“活着”的感觉,震颤地缠斗在一起。

    他当然知道默理斯痛苦的根源是什么。那是他一手造就,也竭力想要在默理斯心中抹去的“作案证据”。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不可能回头。

    “你怎么了,爱德华?你平时不是最会安慰我了吗?”默理斯整理心情,轻笑起来,“怎么突然哑巴了呢?”

    “默理斯,我……”爱德华如梦初醒,立马打起了腹稿。

    默理斯就着他的拥抱在alpha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我一直依赖着你,爱德华,好像躲在你身后,我也就能沾沾你的光,随心所欲了一样。”

    “但是虽然我现在还是没有胆量走出你的这座大房子,但是你偶尔……也依赖依赖我吧。你以前还经常跟我倒苦水的,说这个人你讨厌,那个人你看不顺眼,现在反倒有什么不开心,就只是笑嘻嘻地抱怨两下就过去了。”

    “不要担心这样会把你的负担分给我。我很……我很喜欢你,所以会很乐意听你讲任何事情。”

    中间的话爱德华只听了个大概,就已经感到宛若重生于一片如梦似幻的泡影。

    比起雪地里那个突然发生的吻,默理斯此刻这寥寥几个字反而更让他欣喜若狂。

    等他的梦幻与现实终于交汇的瞬间,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流下了泪水。

    “你哭了?!”默理斯的震惊马上就盖过了心头那一点温情,他哭笑不得,“爱德华,你居然会哭吗?鼻子眼睛都红了啊,天呐,好稀奇。”

    爱德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眼泪一抹,很快镇定下来:“我又不是做了泪腺摘除手术。谁让你突然说得那么煽情,还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那样的话。”

    “这样啊,那下次我不说了。”默理斯朝他吐了吐舌头。

    “默理斯,其实我觉得……”

    默理斯打断了他,颇为轻快地吻了下他的侧颊,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开玩笑的啦。我想成为你的‘爱德华’。这样我们两个人,就是对彼此来说无可替代、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对了。”

    我的‘爱德华’……?

    ……

    所以,我是真的得到了自己所梦寐以求的宝物对吧?这条不归路走得是有意义的对吧?在狂躁的喜悦和不可置信中,爱德华反问道。

    上天没有回答他。但他的贪欲已经蠢蠢欲动,为他预设好了答案——

    就是如此。他没有做错,他已经几乎成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绝对不要回头。

    他有自信压上自己的一生,为默理斯抽去自己不断亲手种下的愁丝,只要他们能一直活在彼此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