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屋 - 耽美小说 - 【双性攻】重返海湾在线阅读 - 名字

名字

    谢归时离开后,我常常会幻想这样一个画面。我们在海边的宿舍楼十七层,我坐在地上靠着总是湿漉漉的老白墙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背上蹭着湿润的灰还渗着冰凉的意味。而谢归时坐在我对面的天台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灌着一瓶啤酒。地上散了一地空罐子,也许是他喝的,也许是我喝的。

    我抬头看着他,他没有看向我。在海边常常是分不清风到底从何处吹来,只是它们吹散他一贯凌乱的黑发,忽然间我记不起他的脸。食指戴着银戒,支在栏杆上轻点着,他似乎在哼着歌,声音很低,是THE CURE的,他一向能把朋克的情歌唱成民谣,尽管自诩为摇滚明星的谢归时很是反感我以此形容他的风格。

    他手指上那枚戒指和他左侧耳钉是一种材质和颜色,但是很奇怪,天很黑的夜里也会折射出银白的光线,仔细看会觉得刺眼。他唱到副歌部分时会笑起来,轻微晃着身体,连带着那枚耳钉不停闪着光,我看不清他,但我被那光晃得以为下一秒他就会背身倒下去。

    这是一种预感,一种从我见到他第一天起就怀有的预感。谢归时会从很高的地方跳跃下去,快乐地将他的肢体伸展开来,在空中飞翔或是下坠,像一只回归自由的鸟,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束缚。此刻伴着他响起的歌应该是他最喜欢电台司令的,就像他的死亡一样,不会有任何的惊慌和出人意料。

    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偏着头看着远方并没有看我,歌词唱到了“我始终爱你如一”,我也终于抽完了最后一支烟。

    我说,我要走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是他那样闲的人。但是我坐在地上没有动,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一场幻觉,很快我就会醒过来,很快我就会忘记他,忘记我和他曾有过的寥寥时日。我记性不算好,他也知道。

    我要走了,他不会挽留,他甚至没有看向我。但这样的谢归时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谢归时,潇洒、散漫,从容而自由,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停留。

    于是我说,再见。他一向习惯装作听不见,但道别是我表达礼貌的形式。

    宿舍楼旁的铁轨车道,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总是发出喧哗又急促的声音。行驶而过的火车高铁,从这座海湾都市奔向另外一座城市,带着希冀,奔忙和无数流浪的灵魂。在这样的夜晚,一辆呼啸的火车载着漫天星辰和月光一同远去。

    谢归时说,小非,再见。

    我在一瞬间流出泪来。

    我第一次见到谢归时的名字,是在高三的光荣榜上。理综二百九十三,谢归时,超了第二名近二十分。彼时高二刚分班选了文科的我,自然对神仙打架的理科光荣榜兴致缺缺,但那天正好陪着选了理科留在原班的朋友一起吃饭,回来他把我拉去榜单栏观摩,说我们不如猜他们最后考上什么样的学校,顺便借以激励自己,没准还能傍上大佬好心辅导。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只看着感叹连连,虽然我理科不太好,但对其优秀的人不免还是心生艳羡。年级第一,据说中考那年也是全校第一,常年霸榜的清北苗子,自然有所耳闻。总榜前几名都是熟面孔,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看理综榜。

    谢归时,谢归时。我感到诧异,这个名字占据理综第一,却不在总排名前一百。

    我拉着朋友问,有没有听过这个人。他似乎也很诧异,眼珠子一转,才忽然一拍脑袋说道,“谢归时,他不是每周末晚全校通告名单上的常客吗?”我摇了摇头,谁会听不是本班的通告。朋友笑,他似乎常常逃课被抓到,有时念到他的名字,班上很多人都会默契地笑起来,他长得不错,好像在女生里颇有谈资。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我想这样说,但瞟了一眼光荣榜上的名字,最后改成,“这样的学习态度,理综再好也救不了偏科,我赌他最后绝对上不了九八五。”不在前一百,本来就难上。

    朋友反驳,“那可不一定,万一他补齐短板,还是能冲一冲名校,就算他自己想放弃,看中名额的老师可不会放弃这样的理科天才。”我说,走着瞧。

    于是谢归时的成绩就这样作为了我俩幼稚的赌博,无聊课业外的消遣,赌注是一个星期的早饭。我们在乎的只是那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被生活的随机性打乱散布在不同的角落,而对于他本人,远不抵这个符号有兴趣,谁会对一个无交集的陌生人感兴趣呢?要是他知道我俩的行为,定会大骂有病,这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只是偶尔,我会对着草稿本上无意写下的名字剖开来看。归时,归时。予他姓名的家人在此寄托了怎样的念想,而他又将如何继承这份念想?在周末晚自习前听到广播再一次提起了他的名字,“高三一班,谢归时,晚不归寝”,我莫名跟着些许嘈杂的低音一起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他原来是住校。

    同桌的周栀看着我乐呵,一脸热诚地问我是不是认识他,我忙翻了草稿纸的页遮住写下的印迹。拼命摇头,我说我只是觉得好笑,他叫归时,却总不按时归校。周栀“切”了一声转过头去,她的马尾几乎扫过了我的鼻尖,是薰衣草洗发水的味道。

    她的热情只是一瞬间,这令我感到不满。到了预备节下课我终于忍不住揪了揪她的马尾,我发誓绝没有多用力,但她还是一脸生气地转过来骂我“赵闻非小学生”。我自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称呼,并且说她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缝隙作为三八线的行为,也十分的“小学生”!她哼了一声就不再理我,这当然不行。

    我喊她“肘子”,不停地重复变幻音调重读。直到后排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她才再次看我。“赵闻非!你有病就直说。”

    我要跟她找话题,但并不能那么明显,于是我问她是不是对“谢归时”感兴趣。她这才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哥哥说他们晚上要去教学楼后的小树林打一架,我打探一下情况。反正你又不认识,问这么多干嘛?”

    小树林约架?自我上初中就不再流行的词,居然还能在海西高级中学听到,实在令人啼笑皆非。看吧,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小学生”。

    虽然我对此嗤之以鼻,但本着少见多怪的好奇心还是不免开口问,“什么时候?我要去看。”她再次挑了挑眉毛,这时我发现她的眉毛很细,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会有的那种柳叶眉,但她其实更偏脾性火爆的山城姑娘。

    “当然放学后。”随便提了一嘴,她对于自己的“窝囊”哥哥挨揍表示十分喜闻乐见,“最好治治他那不可一世的臭毛病”,她这样说。

    现在我们有了共同话题,并且同时期待着放学的到来。我得感谢她给了我当围观群众的机会,当然和她一起仿佛“狼狈为奸”的感觉让我感到高兴,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分享同一个秘密。

    我俩一直等着铃声重复响了六次,终于捱过了班主任一节课絮絮叨叨的讲话和两节自习课。放学的时候,我干脆把书包一摔,不带了!直接被兴致勃勃的周栀拽着袖子冲出了教学楼拥挤的人群。

    一路上,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一是这是我第一次看打架,不知道应该抱有怎样的期待,有没有脸上带疤的男人拿着砍刀?还跟着一路带墨镜的小弟?二是周栀冲得太快,我得气喘吁吁跟着她的脚步,并且鼻腔全是她晃动的高马尾散发出的味道,这让我很想打喷嚏,但打不出来。

    终于周栀把我拉停了下来,躲在了一颗槐树旁的灌木丛后。我说我是不是踩到了狗屎,这里真的好臭,还在她嫌弃的目光下憋着打了一个喷嚏。这时我抬起头,看到周边除了过路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人。过了一会儿来了三个高个子穿耐克球鞋的男生,周栀碰我的胳膊,告诉我为首那个衣服反穿的就是她的哥哥周祺,剩下两个是他叫来没啥用的帮手。

    谢归时呢?我小声问。与此同时,周祺也大嗓门开口问了同样的话,他开始悠哉悠哉地耸着肩,在草坪上背手踱步,“哈哈我就知道,谢归时那厮哪有胆来应战?我一拳就能打得他找不到方向!”两人应声附和:“祺哥厉害!祺哥牛逼!”那副样子确实如周栀所说,十分让人想打他一顿。

    不过他们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抬手看表十点十五,我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他们也即将离开的时候,谢归时露了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即便如此,我也几乎能肯定那就是他。穿着连帽冲锋衣的黑发男生,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单肩后搭着斜挎包,双手闲适地插着口袋,一副绝对不像好学生的样子,却并不似周祺那般桀骜不驯。他塞着有线白色耳机似乎在安静地听歌,行进的时候我频繁被那闪着白光的银色耳钉吸引了注意力。

    “哇……校草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周栀忙不迭拍着我的手表示十分激动,她的激动令我生了一股无名火,随即又被她的下一句浇了下去,“赵闻非你要是有谢归时一半帅我马上给你写情书!”我盯着谢归时看不清晰的脸无言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哼。”

    我才不会对打耳钉的男生有什么好感。虽然他长得算高,但身板看起来挺瘦,能不能打得过人高马大的周祺一行人还是个问题。我对周栀说,你就看着他出糗吧。即使我不该对周栀的哥哥抱有什么信心。

    “哈!谢归时你小子终于来了!”周祺装腔作势地迎着来者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名为谢归时的男生不发一言,只是抬了眼向周祺淡然瞟去。“我还以为有人定是要当逃兵呢!”周祺撇高了下巴,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一抬手就往对面男生的肩侧推去。谢归时轻巧地偏过,在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右手作拳,狠厉地向周祺脸侧击去,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我操——”周祺还没骂完,就已经被打偏了脸,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抹了把淤肿的嘴角一脸惊恐地发现渗出了血。

    “哥!”周栀直接撑地而起,我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就差点被她一样大的嗓门震破了耳膜。我说肘子你应该去竞选纪律委员,绝对没人吵得过你。但她根本没能反驳我,在谢归时轻飘飘向这边扫了一眼后,对着捂着脸惊诧的周祺下巴又挥了过去。

    我被这力度看得目瞪口呆,周祺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被打得向后打了去,似乎还听见了下巴脱臼的脆响,这声音让我忍不住抖瑟了身子。周祺那两个小弟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周栀已经跑去了她那倒地胡乱痛哼的哥哥身边,摸到她哥脸上的血,直接大声尖叫起来。

    谢归时插着口袋站到他们面前,甚至没有取下他的耳机。垂了眸看着地上的两人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包纸,随意地丢到了周祺的身上。我这才看清他的手,左手食指佩戴的戒指,和他左侧耳钉放出一样的光。也许他的行为出于好心,但那凌冽的光总让我觉得无比冷漠。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了周祺身后的两个人,缓缓开了口,“你们谁是下一个,还是一起上?”说话的时候,他语气沉静,面无表情,或者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更多的情绪。

    我非常确信那两个人和我一样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来,他们忙摇头摆手,表明自己的清白。平时不过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中生,哪能真和下狠手的谢归时打架。他轻笑了一下,笑得莫名其妙。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灌木丛后的我,“你呢?”

    我愣了一下,向右横跨一步便把自己展露在其他人惊讶的注视下。大概是对他的名字太过熟悉,乃至对他本人也并未有任何陌生人的畏惧,反而直直和他的目光对上。我说,“哈哈,你不用管我,我只是来见见世面。”

    至此我终于得以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不得不说那确实是一张在同性看来也无可挑剔的脸,五官清晰明朗,轮廓完美。如果非要表露我有什么不满,那么就是他的眼神很冷,即便带着笑,也像没有感情。

    他不再看我了,他没有再看任何一个人。漫不经意地转身就要离开,只留下一个洒落的颀长背影,仿佛他的到来只是为了揍周祺两拳,而这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心思。“我操……谢归时……”周祺被他妹妹扶着坐在地上,以痛苦不堪的神色对着那个背影指指点点,但他已经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嗬!这么窝囊还学人打架,你活该。”周栀推了他一把,在他吆喝起来后又把他扯了过来,拆开谢归时扔下的那包纸,一脸嫌弃地给她哥哥擦着血迹,“等着回去被老爸家法伺候吧!”

    我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抬起手看表,不过十点半,结束得真快,完全不符合我此前期待的激动心情。最后,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们到底为什么打架?”

    周栀抬起头诧异地看我,“我没有告诉你吗?”还是那两个中好事的一个开了口,“祺哥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乐谱,他砸了祺哥的琴。”

    “什么谱子?”

    “No Surprises.”